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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曹丕跪下来,仰起脸,“儿臣也可以服侍父亲。”曹cao愣了一下。字句联系在一起形成荒唐的猜想,他震惊于儿子的昭然话语,听得明白却不想顺着讲。曹丕怎么能……如此罔顾。曹cao强压下翻腾心绪,缓慢地说,“人子服侍父亲本就应当。”话中留余地,遮过方才的另一意味。他逼视着儿子,希望曹丕能够明智地接过幌,这样今晚的一切僭越都会被心照不宣地掩盖,就像未曾发生过。当人子的仍为人子,做父亲的仍是父亲。但曹丕直直地望着曹cao,他发现父亲言语缓慢,内心对结果已有察觉,却依旧不管不顾道:“儿臣非指人伦。”曹cao与他对视,看见曹丕眼里摇摇欲坠的哀求。恰似危楼。哀求……求得竟是背伦欢好!他没有说话,脸色铁青。蜡烛逐渐燃半,烛焰飘摇,红泪在烛台上遗下一摊粘稠的光阴。空气冷滞了一般,相顾无言,曹丕感到灼烧似的煎熬。……总该有宣判!曹丕挪着膝盖向曹cao跪行,才挪半步,就见父亲极不能接受似的身体后倾,咬肌绷起一点。他陡然感到被排斥的仓皇,一瞬间昏火上脑,逆反地偏要放纵。曹丕起身扑向曹cao怀里,伸手死死抓住父亲的衣袍。整个人都紧贴在曹cao身上,如同一条柔若无骨的蛇,缠起悖逆的走向。“父亲……”“儿臣句句真心,非是说笑……”话未说完便发觉父亲身体一僵。曹cao猛地推开他,曹丕踉跄后退几步,跌坐在地,又不依不饶地跪爬回来。曹cao沉默片刻,竭力让语气平和,转而道:“曹丕,你喝太多酒了。回去吧。”什么……回去?曹丕不可置信地望向父亲。他说了许多,也暗暗做好了被怒斥的准备,却没想到父亲选择轻飘飘地避而不谈。无论如何,都应有个答复。结局未定,他怎么甘心!他坚持道:“求父亲成全!”曹cao皱起眉,语气加重,“曹丕,别在这里发酒疯!”“回去醒酒,我不会追究。”曹丕想,父亲硬要把他的所说当作醉后狂言,一时酸涩地红了眼眶。不会追究……难道要当做无事发生?“父亲,儿臣没醉。”他说,清楚不把话挑明,父亲不会回应。他抱上曹cao的小腿,决心袒露自己隐秘的情思,恳求道:“父亲……儿臣暗慕您七年了……寤寐想念,已成心疾……求父亲医我。”曹cao气笑了,“我如何能医你?扁鹊在世也医不了你的荒唐疾!”“父亲能医的……”曹丕说,“只要您成全……”曹cao俯视曹丕,感到荒谬,他自然知道成全指的是什么。但不信曹丕敢说。曹丕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见曹cao迟迟不语,一咬牙:“儿臣、儿臣求您……”“求您……”字词在唇齿间转了几圈,最终说出口:“求您幸我!”“啪!”曹cao扇了曹丕一巴掌,曹丕被打得偏过头,脸颊红肿。“大胆!”“你眼里可还有人伦二字?”曹cao胸膛起伏,愤怒的同时心惊。曹丕岂能……怎么敢说出口……简直冥顽不灵!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知进退。他将曹丕拖到案前,“我且问你,这二字如何写?”曹丕脸颊火辣辣地疼,心中不停滚荡的昏火终于平息,冷静成一地残烬。他后知后觉地惶恐起来。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口不择言、得寸进尺。现下父亲震怒,一切都无可挽回了!曹丕不敢捂脸,艰难地提笔在宣纸上写字,手臂颤抖,好歹还是写了出来。一撇一捺、撇竖撇捺撇、横折勾。墨迹水亮。曹cao粗暴地把纸拍在他手上,一字一句道,“给我记住了。再敢逾矩,就送你到幽州呆三年苦寒!”“滚!”曹丕呆住一瞬,脸色霎时苍白。送他去幽州……三年?这、这怎么可以……他张口就下意识地想哀求,又猛然想到今夜触怒父亲的已够多', '')('三 (第3/9页)
了,于是咽回话,僵硬道:“是……父亲。”曹丕走到房门,曹cao重新开口道,“到外面跪着去,让雨洗洗你的堕骨。”“……是。”曹丕狼狈地走到书房外,撩起衣摆跪在地上。今夜结果其实早有所料,可他还是做了。此刻内心冰凉,又生起破罐子破摔的郁懑。堕骨……吗。曹丕想,原本他也可以磊落光明的。都是因为您,父亲。您的毫不顾忌,您的偏爱。父亲想必早就知道了他的心思,却故作不知,教他以为掩饰得好。往年小心翼翼的隐藏忽然间可笑起来。他们父子二人原来都心知肚明,彼此不约而同地维持表面界限。而今捅破了窗户纸,便显露出血缘之间紧密相联而又遥远似天堑的沟壑。溯游从之难到坻。夜雨斜下,曹丕将宣纸捧在怀里,纸沾湿了大片,墨汁混着雨水横流,字迹洇成模糊的一团。手臂上的印痕被逐渐冲刷干净,门前两旁辟邪目光泠泠,似已看透了一切。曹丕仰起头,雨水滴在脸上。他尝了尝,觉得自己如同搁浅的鱼,在离水遥远的岸上获得解脱似的处刑。可是、可是。为什么就不能赐予一场风月?!曹丕摁着胸口,疯癫地想。而今天子虽存,但群雄割据,谋士各为其主。父亲便是挟天子的人!君纲都不在了,何必恪守亲缘。他又不是女儿身。感慕十四年,暗慕又七年。人生有几个七年。他已度过了三个,不想再继续隐忍下去。可父亲偏不给予垂青。所以孤掷一注也无所得。所以梦中楼阁平地坠。衣裳湿淋淋地贴着身体,酒酣后的燥热在夜里寒气侵袭下终于尽散,曹丕没带出外衣,身着的中衣和里衣显得单薄,叫他冷得打颤。他从没有跪这么久过,膝盖石轧似的疼。书房窗台透出的烛火光亮,父亲一定不能安心处理政务了吧?不知怎么,曹丕莫名感到一阵微妙的痛快,随即又被更深的悲哀所侵袭。书房内。曹cao案上的朱笔许久没碰,笔尖干成绺状。他的确不能安下心来。“嗒嗒嗒……”雨水敲打窗纸的声音绵密细集,催人般的不停。曹丕已跪了半个时辰,若得了风寒……曹丕到底是他孩子。暴怒过后担忧占上上风,曹cao闭了闭眼,站起身去开了门。曹丕腾地看见眼前石阶染上烛光暖色,抬起头正与父亲对视。一人高高在上,一人跪伏在地。曹cao看着儿子惨白的脸,放缓了语气,“别跪了,回去。”曹丕心绪敏感,见父亲冷着脸,还以为是厌恶他。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道:“父亲是嫌我跪在外头,碍了您的眼吗?”“不要紧,儿臣会挪远些的。”他自顾自地说道,不等回答,带三分怄气。“你——”曹cao深吸一口气,“曹丕,莫要不知好歹。给我回去。”曹丕本就不清醒,一听更觉得父亲嫌他丢脸。原本父亲没来,他哀哀自叹;现下父亲来了,他像是有了凭障,忽然间竟冒出叛逆,不肯低头,梗着说:“父亲方才让儿臣跪,儿臣要跪。”让他回去……父亲是不想让旁人撞见吧?天地间岂有父子背德之事。曹丕想,他偏不走。让这桩荒唐证着天上月昭昭!曹cao面色一沉。曹丕真是喝酒喝昏了头,不认错不说,还句句顶撞。他失去了说话的耐心,拂袖转身。“那你便跪着罢!”门关上发出哐响,掀起一股短暂的风。地上光亮撤回了。曹丕低下头,刚才敢出言不敬的心气一点一点消散。又让父亲生气了……他暗自懊恼,在冷夜中孤零零地感到凄凉。曹cao盯着案上的地图,实则目中无物,内心焦躁。曹丕执拗得出乎意料。给了台阶,还不肯顺坡下。他不禁想起曹丕说暗慕七年时的眼神。凄凄哀哀,带有破釜沉舟的决绝。大逆不道!曹cao倒希望曹丕能跪门思过,以曹丕的大不敬,跪几个时辰也是应当。但雨夜久跪', '')('三 (第4/9页)
,风寒会要人命。曹丕晚宴喝多了酒,又在外面淋雨,十有八九会染上。曹cao坐不住,开始踱步。他已说过了好话,本不想再出去重说。的确是他让人跪,又让人回去。同样的言辞讲两遍,他拉不下脸面。曹丕不愿回屋,他难道能把人拖走?但若不出去,曹丕怕是会一直跪。倘若跪出毛病……是自找的。然而曹cao只希望曹丕能清醒过来,再不济也要长长记性,没有让他伤身的意思。何况风寒真的会死人。曹cao走到书柜顿住,内心纠结。他不想出去,却做不到坐视不管。月亮西斜。慢慢地移到柳梢后。曹丕昏沉地想,现在过去多久了……有没有一个时辰。纵酒和淋雨让他阵阵目眩,周遭景物都晃晃悠悠,朦胧不清。眼皮好似有千钧重,睁不开;耳畔贯穿细微鼓噪的锐鸣声。他晃了晃头,只觉得一瞬间天旋地转。身体早就发烫无力,大抵是发起烧了……腰板也难以挺直……不能、不能这样。父亲向来不喜他挨罚还软了腰骨。跪就要有跪的样子!曹丕神志不清地想,勉力直起腰,却是无法做到,他反反复复坚持了几次,最终向前一栽。眼前陷入黑暗,又幻觉似的看见一抹光亮跃出。是门开了。曹cao怀里抱着曹丕,心中五味杂陈。他想着曹丕毕竟是他儿子,便舍了脸面再出来,谁知刚开门就见曹丕晕了过去。他冲上去接住,发现怀中人身体烫得惊人。都烧成这样子,还不肯服软。曹cao叹了一口气,怒气在这样的情形下散去,无可奈何地将人打横抱起。次日,曹丕在自己床榻上醒来。正欲起身,一旁郎中忙道:“二公子昨夜感染风寒,烧了一宿,这会儿还是躺着好。”曹丕点点头,又听到一声:“阿兄醒了!”“阿植?”曹植惊喜地看着他,“阿兄,你终于醒了!你现在好些了吗?”曹丕望向曹植,忽然一阵反胃,“呕……”郎中赶紧给他拿来痰盂,“二公子昨晚几乎没吃什么,却喝了太多的酒,加上感染风寒,此刻还烧着,因此反胃恶心。这几日应清淡饮食,忌酒忌辛辣。”“在下已吩咐后厨熬好了药,二公子早晚餐后饮下,连续七日便可。”曹植插道:“阿兄,我让婢女给你端醒酒汤和粥。”“我就说昨晚你喝得太多,你还不信。”“不过阿兄怎么变得如此虚弱?昨夜下点小雨,阿兄就倒了。”曹丕心想你淋雨跪一夜试试。这么一想,顿觉膝盖酸痛僵硬,抬腿困难。他没有搭话,而是说,“阿植不去上课吗。”“我担心阿兄。”“那现在去吧,我没事。”曹丕闭上眼睛,摆明了不想说话,曹丕张了张嘴,他本来想好好照顾兄长,可曹丕想独处,他也不能让人讨厌。只好道:“那我走了,阿兄注意身体!”等到曹植离去,曹丕睁开眼睛。看来昨夜的事没有人知。他问尚未走的郎中,眼中带期待,“先生,除了阿植,还有其他人来看我吗?”郎中回答,“还有卞夫人。”曹丕沉默下来。郎中又说,“曹司空叫在下转告二公子——”“幽州尚缺一县令。”曹丕垂着头,半晌声音沙哑道:“我知道了。”昨夜昏迷前看见的,果真是幻觉。郎中于是告退,心想分明是司空亲自把二公子抱过来的,怎么不干脆留下来自己说呢。曹丕呆呆地望着被子上锈的云纹,忽然掀开被褥。双腿膝盖果真紫青一片,血积瘀在皮下,轻抚就钝痛。风寒和昨夜酗酒令他胸闷难受,曹丕端着痰盂呕吐,却因为没有进食而吐不出什么,又咳嗽起来。“咳、咳咳……”他咳得越来越厉害,像是要吐出肺腑。曹丕躺了一天,陆续等到了曹彰曹植卞夫人的探望。第二天早晨,他决定给父亲请安。曹cao在书房处理政务,不见他。随从低眉道:“见过二公子。二公子来了,小人便跟您传达一下司空的话,从', '')('三 (第5/9页)
今日起,您不用再来请安了。染上风寒,就少些外出,莫要多思。功课也可不做,好好养病,有疾去疾。”如果没有发生昨天的事,这话还算是父亲对子的关怀。可莫要多思,有疾去疾……结合来看,分明是要关他禁闭。曹丕顿住脚步,他的膝盖没好,全凭一股心气才让自己昂首阔步,不至于跌撞。他滞涩地说:“我自当……谨遵父亲命令。”膝盖越发疼痛,几乎站立不稳,小腿肚发着颤。曹丕走到一旁走廊扶住栏杆,心口冰凉。父亲怎么见也不见他。有疾去疾……真当如此厌他。曹丕攥紧栏杆,指尖泛出青白。昨夜不过说了些话,什么实事也没敢做。但就算说了不该说的——第八年难道还要作哑吗。止乎于礼是圣人的说法。他也非不知廉耻啊,只是情难自抑罢了。不见天日许多年,不甘心一无所得。七日过后,曹丕风寒未好,反而更加严重。药吃着,倒着,饭食少饮,锦衾不盖,这样也是理所应当。每当有人敲门,曹丕总疑心是父亲;他不能外出,日日夜夜在屋里呆着,想父亲快要发疯。那夜的结局未尽,他跪下不是因为认了错。父亲应该知道的。然而一晃大半月,曹cao依旧没来看他。因而所有的举动都变得可怜可笑。夜里曹丕躺在榻上咳嗽,却还衣裳半褪,双腿大敞。“咳咳……嗯、啊……”韧带绷到钝痛,手指用力抠弄后xue,弄出湿答答的水。床头柜里放着软膏,封条已拆了,却不用。一点一点用力撑开紧涩的rou,扩张、抽送,倒也能打发一个时辰。曹丕回忆春宫图所绘的,摸索着寻找xue里的软处。指甲划到湿软的xuerou,手指挤在狭窄的xue里,那处深,无论如何也只能擦过外边,怎样往里塞都摁不到。曹丕颤栗着夹紧了腿,在苦楚中安慰地将胀痛当作guntang的欢愉。一无所有只好聊以慰藉长夜。“嗯啊……父亲……哈……”他大口喘着气,脸颊潮红一片,青年人修长的双腿缠得好下流,臀rou股间水液流成一片,在被单浸出一小滩湿痕。夜里万籁俱静,咕啾水声轻微又响亮。皎月不出,似是羞于见此。“父亲、父亲……啊嗯……呃!咳咳咳!”曹丕弓起身体,高潮时迎来喉咙堵塞,他用被褥捂住嘴,前端可怜地断续射出白浊。“咳咳咳咳咳咳咳——”不间断的咳嗽使曹丕一时短暂失声,前胸本能地向下驱,胃部往内里倾轧企图涌出点什么,然而腹里空空,只有苦汁混上口涎一同沥出。曹丕慢慢坐直,抹了一把嘴角。味道令人恶心。“咳……咳咳……”他张开手掌,看到零星的血沫。他怔住一瞬,随即莫名想笑。哈。哈哈哈。行放纵妄为之事,他恶果自尝,却未觉得半点不应当。不知廉耻便不知廉耻吧,二十一岁早已不是心思飘忽的年少时节,多年情关根深蒂固。南墙直撞难回头,满身狼狈还可悲地怀揣飘渺的希望。但是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呢。曹丕闭上眼睛,想起那晚酒宴过后跟着父亲去书房,父亲笑了一声,说他喝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啊。成何体统啊。如今模样……好难看。曹丕把脸埋在膝盖里,瘦削的后背弯起。肩下脊骨一段轮廓突出,如同一节颓败的枯枝。他不知体统,有失礼仪,父亲来罚罢。十七日了,别不见他。曹丕在天光微熹时将自己收拾体面。朗中又来,见到他时不禁苦笑,“在下医术不精,让公子久病。”曹丕说,无妨。郎中在曹cao府中多年,医术自然精妙,然而病者不自医,他纵有妙手也无可奈何。刚才一番话是为说辞,并非实情。郎中为曹丕把了脉,心中一凉。“二公', '')('三 (第6/9页)
子……恕在下多嘴,您还是莫要忧虑为好啊!公子情极伤身,气滞血瘀。倘若能够怡情养性,在下保证,不出几日,二公子自然药到病除。”曹丕嗯了一声,他掀起眼帘,突然说,“那大概是不成了。我昨夜咳血了。”他特意咬重了“血”字,希望能传到父亲耳旁。“请问二公子,血迹颜色如何?大小如何?是否浓稠?”曹丕沉默片刻,道:“红的,只有两点。”郎中道:“二公子,在下这便为您重新抓药,请二公子餐后吃药,一日三次。”“哦。那先生去吧。”郎中赶紧告退,路上不禁叹气。他连续把了十七天脉,对曹丕的病清清楚楚。曹丕年轻体健,偶染风寒,早该好了,此番依旧面如金纸,身体瘦削,实属本心不愿治愈,再加忧思过重。其中情理,郎中也能猜个大概。自古心病难医。只是……他皱起眉,今日一观,二公子又严重了。正午午时。房间内,曹丕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手里翻着曹cao注的《孙子兵法》。直到末时三刻,曹丕来看他,见面第一句便是惊呼:“阿兄你瘦了!好多!”紧接着絮絮叨叨:“夫子今天又拖沓了,也不知有什么好讲,现下才放课。我给阿兄带了糕点,阿兄一会尝尝吧?阿兄生病还让人少探望,这些天我好想念阿兄啊。”曹丕心闷昏沉,听曹植一通话,只觉得嗡嗡。而后他慢条斯理道:“谢谢阿植好意,只是为兄不饿,糕点先放那。”曹植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阿兄还没吃午膳吧。”“阿兄是不是已经许多天这样了。”“厌食少饮。”“我早晨给父亲请安,路上看见郎中从你屋里出来,愁眉苦面的。”“阿兄病了这么久,父亲好像一次都没来看过你”曹植犹豫了一下,问,“阿兄,你和父亲怎么了?”“有什么事说出来不好吗?”他有些着急地说,“阿兄不要憋在心里,父亲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就算阿兄做错了,也肯定会原谅你的。”曹丕抬起头,“曹植,你——”他咬着牙,最终还是顿住,冷下脸指了指门。曹植慌忙道:“阿兄,我、我说错了是不是,对不起……”“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说?可……”可我去给父亲请安,父亲见都不肯见我!你呢?曹丕深吸一口气,不想多谈,冷冷道:“我累了。阿植……你先回去吧。”“对不起阿兄……那……我先走了……”曹植小心地把糕点盒当在桌上,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轻轻关上门。曹丕低着头,藏在被褥里的手死死攥拳,在掌心掐出血痕。曹植总能无心地戳他痛处。受着父亲的宠爱,便自以为他人也如此。犯了什么错,只要认下,便可轻轻松松地揭过。曹丕想,曹植,我不是你,父亲捧在手心里的翩翩白马郎。缠绵病榻好多日,父亲一次都不来看我。你在这里和我说什么肯定原谅。倘若能获得父亲的原谅……曹丕目光移回书册,自嘲一笑。随即又委屈起来,纵然他做了诸般错事,可到底还是父亲的孩子,父亲怎么就不来看他。他就这样……不值当吗?另一头,曹cao书房。郎中躬身,恭恭敬敬道:“回禀司空,在下把脉,观到二公子肝失条达,气失疏泄,以致心脾失养,气滞血瘀。前番在下已禀明,这是因为二公子受到刺激,以至于七情过极,情致失调,郁火暗耗营血。”“在下在司空府为各位夫人公子看病多年,二公子早有郁气凝胸之象,只是尚不足以伤身。”“在下已为公子备下木香调气散,但正解之法,在于公子以理气开郁,调畅气机,怡情易行。”曹cao嗯了一声,“你下去吧。”', '')('三 (第7/9页)
“是。”曹cao注视着案上书简,他向来雷厉风行,现在难得地举棋不定。曹丕多年郁气凝胸,他不是不知。曹丕有时看他的眼神,他也有所察觉。正因为知道缘由,才装作不知。他希望曹丕这些日子能独处静思,想明白道理,但事与愿违。气滞血瘀……这孩子。按曹cao的想法,发生了那样的事,父子二人还是先不要见面为好。彼此都冷静一段时间。但眼下看来,曹丕心疾不去,以致拖累身体。桌案上的书简高高摞起。曹cao搁下笔。江东孙权有进攻夏口的意图。江夏太守黄祖是刘表大将,刘表占据荆州,为荆州牧。而他正欲图谋荆州。政务繁杂。曹cao想,如果郎中没有再报曹丕病情加重,他过几日便去看看曹丕吧。总归要见的。曹丕在自己屋里从天明等到天黑。一旁更漏底侧水泄,格叉和关舌上升,漏箭下沉,显示时间的刻度。他昨夜咳血,如果父亲召郎中,郎中一定会说。但父亲没来。如果父亲没召郎中,那么他多日缠绵病榻,父亲便是毫不关心了。曹丕更相信第一种,即便两者都透出冰凉的残忍。父亲应该是召了郎中,然而郎中清晨给他把脉,入夜了父亲还未来。难道说政务已经堆积到了如此多的地步,连走一趟都不能?父亲是走不脱,还是不想走。曹丕从那晚过后就没再见过父亲,不安和被弃似的忧惶交织,他无法安慰地替父亲做出温情的解释。可是仍抱有一丝希望,父亲此时不来,兴许下刻便来了?他不能入睡,只好枯坐床头等候。“嘀嗒、嘀嗒、嘀嗒……”更漏的水声细微而清晰,一滴一滴外泄,壶中剩水慢慢减少。曹丕听着声,开始默数。一、二、三、四、五……数到七百一十三时,他顿住。数错了。重复计数让人难以专注,数到较大的数时人总是不经意间跳数,也记不清原本应该数到哪。水继续滴着,曹丕从头开始,心境仿徨。……一、二、三…………三百零八十九、三百零九十、四百…………两千九百九十七、两千九百九十八……九十九……三千。曹丕不止数错一次,期间却没有再重数。就接着错的数继续往下,断断续续在心里默数到三千位。他借着月色注视更漏,悲哀地想这样有什么意义。他固然无事可做,可听着水滴声,嘀嗒、嘀嗒,更让希望随光阴具象地一起流逝。曹丕坐在床上,坐得太久了,腰有点酸。因此他躺上床,没有闭眼,注视空荡的房梁。父亲说再敢逾矩,就送他到幽州呆三年苦寒。苦寒自然无妨,可幽州距离邺城何止千里。三年又是多少个日日夜夜。不见君。父亲关他禁闭,也未说何时结束。曹丕辗转反侧,就算他有诸多不对,到底还是父亲的孩子。书房与他的住所在同一府中,父亲偏偏一次不来。父亲好狠。曹丕腾地委屈起来,难道他的心意对父亲来说就如此不能接受吗。倘若父亲因此不待见他……曹丕翻过身,越想越难过恐慌。其实男风从古便有。且不说龙阳分桃,董贤便是今朝的例子。父亲不是迂腐之人,不在意蜚语。唯一阻碍的便是血缘……可他又不是女儿身。行风月不妨事的。——这是他的想法,对父亲来说,是大逆不道,荒唐不堪。对任何人都是如此罢。天下之大不韪,古今闻所未闻之诞事。圣人再世也要怒骂。礼义廉耻,学的儒家经书都白读。他只能用寥寥几例来自我安慰,除此之外还能想什么呢。儿子爱上亲生父亲,企图有风月之欢……多么不堪。曹丕翻了一个身,闭上眼睛。更漏不断。嘀嗒、嘀嗒——曹丕开始茫然于今后的路该怎么走。错以为生了病,父亲就会怜悯他。', '')('三 (第8/9页)
他——他算什么?所有的倚仗都来源于父亲,如果被父亲厌恶,就一无所有,一文不值。他不再想下去了,内心感到一种空荡的冷寂。取决权在父亲那里,想再多也没有用处,徒增烦恼。嘀嗒、嘀嗒……嘀嗒——曹丕躺在床上麻木地接收声音,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睡不着,只好睁着眼睛。深夜昏暗的环境下对时间的感知迟钝,直到他忽然发现周遭一片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声。更漏断了。水已经流完。要换水。原来已至卯初一刻。翌日清晨。曹丕在床上侧过头,看向窗外。正月的清晨天还是黑的,但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光就大亮了。曹丕眼眶酸涩,也许是一夜未眠的缘故。却也不困。这不是他第一次彻夜未眠。小时候随父亲上战场,每天倒头就睡。后来十三岁在梦里见到父亲,第一次等到天明。再后来发觉断情不能,第二次坐到天亮。放弃挣扎。第三次是父亲在官渡与袁绍交战失利,与荀彧等一众谋士彻夜筹谋,他担心父亲也一夜未睡。第四次是听闻父亲在白狼山与乌桓苦战,战事焦灼,他夜不能寐。第五次便是今夜。次次都与父亲相关。等到窗纸透出白光,曹丕走下床,打开窗户。晨曦照在他脸上,他眯起眼睛。果真天明了。昨日彻底过去。更漏壶底干涸,一点水渍也无。曹丕眨了眨眼,眼泪掉下。——父亲终是没来。父亲必定厌极了他。曹丕想,父亲好狠。他彻底知错了。人伦二字有八笔。为人子应安分,他从此不敢有痴心。从此不敢再肖想。三天后,曹cao处理完了政事。郎中没有再报曹丕身体有恙,他便略微放下心。自忖曹丕应是冷静下来,于是来到曹丕屋前。曹丕门前的侍从见到司空到来,忙行礼:“见过司空。”“小人这便知会二公子。”曹cao摆了摆手。他走进去,看见曹丕屋前门上贴着字条:不见客。字迹挺拔瘦削,是他儿子的亲笔。曹cao挑起眉。侍从道:“启禀司空,二公子三日前贴了这张纸条。植公子来了,也没见。”曹cao挥手让随从下去,敲了敲门。其实他近年来很少敲门——曹司空到访,谁敢不提前恭迎?门敲了三下,里面没有人应。……这还是头回有人敢这样。曹cao重新敲了三下,开口道:“子桓,是我。”随即就听见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门哐地被打开,曹cao看见曹丕惊喜的脸。曹丕瘦了好多。这是曹cao第一个念头。肌肤苍白,脸颊瘦削,下巴都瘦出尖了。——或许可以早些来。曹cao不确定曹丕现在的状态,有没有想明白事理。正欲开口问问他身体状况如何,曹丕先侧身:“儿臣见过父亲。”声音颤抖。曹cao走进屋里,发现床榻还是乱的,曹丕大抵刚起。按以往,他会斥责一顿,日上三竿了还不整理床铺,但今天他全当没注意。直接坐上蒲团,准备与儿子谈谈。他身旁是桌案,曹丕猛然想起屋里茶水也无,慌忙道:“儿臣不知父亲前来,请恕儿臣没有备茶……”“无妨。”曹cao拍了拍曹丕的肩。“不必拘谨,你我父子像从前一样便可。”曹丕本能地哆嗦了一下,苦涩地想父亲是警告他不要再企图逾矩吗。他自然不敢了。“……是,父亲。”曹cao关心地问,“身体如何了?”曹丕说,回父亲,并无大碍,快要痊愈了。多谢父亲关怀。他正襟危坐,神色', '')('三 (第9/9页)
恭顺。曹cao直觉曹丕变了一点。这番对话虽然正常,但曹丕却给他一种如履薄冰的谨慎感。莫非是他之前话说重了?于是转而道:“听闻你前几日咳血,这几日却没有听见郎中再报,想来是好些了。不过还是先休养一阵吧,功课不急。”曹丕又一阵心凉。父亲果然知道他咳血了,却今日才来……曹cao后面那句关怀轻飘飘地擦过他耳畔,没入心。他低声道:“是,父亲。”父子二人忽然间无话可说了。过了一会儿,曹cao问,“你这几日都做些什么?”他笑了笑,“还特地贴了不见客的字条。”“我……”曹丕摸不准父亲是不是在责怪,不好回答。因为这几日他浑浑噩噩地过,什么也没做。但是这不能直说。“儿臣在翻看父亲所注的《孙子兵法》。”他道。父亲所写的诗文,所注的文章,他早就翻烂了,父亲如果要考他也不怵。曹cao知道这一点,也不会去考一个病中的人。只是随便问问,不曾想曹丕想了这么多。“那应是专心得紧了。听闻子建要见你,你都没见。”曹丕心中一沉。他心情郁郁,当然不想见人。见曹植只能让他更烦。但这同样不能直说。“儿臣感染风寒,时有咳嗽,担心传染阿植,再加上阿植还有功课,索性就不见了。不过,等儿臣好了,便去看他。不知他功课学得如何了。”曹cao点点头。没想好接下来说什么。曹丕则一顿。忽地意识到说因担心传染所以不见弟弟,可他现在还在病中,却见了父亲,这、这……他心中如何纠结,曹cao不管,只说:“你们兄弟的事自己处理。有段时间没看你,若觉得好些了,便来问安吧。”“……是。”曹丕猝不及防。本以为会有一次漫长的对话,没想到这一关轻易地过了。“多谢父亲。”他放下心,与父亲双双陷入沉默。曹cao实在不知该聊什么。他其实不想很快离开。这会儿连半盏茶的功夫都没到。儿子在病榻上缠绵了二十日,他来见一次,问几句话就走,不太合适。但是说什么呢?那夜的话题是不好谈及的。最后曹cao想了想,问:“江东孙权有意图谋夏口,你怎么看?”曹丕愣了一下,思虑片刻,回答:“驻夏口的是刘表大将黄祖。去年孙权就西征过江夏郡,今年定会大军攻打夏口。现在乌桓初平,北方未定,朝野不安,父亲还要谋荆州,无暇顾及,想必不会派兵。依儿臣拙见,父亲接下来应会整肃朝野。”曹cao肯定他,“想得不错。”“去年刘玄德三请诸葛亮,没成想真得了卧龙先生。而今有诸葛亮为其出谋划策,刘备已屯于樊城,临着荆州,不可不防。”曹丕立即道:“刘备此人野心勃勃,父亲说的是。”…………父子俩就着时局谈论天下,半盏茶后话题又转到文章,彼此融洽,好像之前的事从未发生过一般。曹cao估摸时间差不多了,看曹丕表现正常,便先离开。书房案上书卷还堆积着。离开前叮嘱,注意修养,不必送了。曹丕点头,说请父亲放心。病疾已除。等门关上,曹丕躺回他的床,一下子失了力气。他把被褥蒙在脸上,心想怎么办。一见父亲,还是会心如擂鼓。有些话一旦说开就回不去。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情思袒露出来,如同江水决堤。他可以勉力让水流无声无息仿若未淌,却不能回流复返。父亲好像对此次谈话满意,但他做不到一直装得一切都好。看到父亲那一瞬间,压抑多日的情绪爆发,想哭想说知错想说您别不见我,可真正说出口的却是请恕儿臣没有备茶。恭恭敬敬。曹丕木然扯下被褥。父亲走了,反倒哭不出来了。如此正好。七尺男儿本就不应脆弱。第二十二日,天晴,无风,庭院里青竹叶不摇,有死水一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