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压低了声音,凑近谢玄览耳边:“方才我坐在监察官的位置往下看时,左起第一张书案被香炉遮挡了部分视线,除非刻意探身,否则会形成障目之地。”
她声音低柔,如蝉翼在耳侧轻振,游丝般的气息激起一阵窸窣的痒。
谢玄览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目光虽望着纸卷,眼前浮现的却是榴齿含香、唇绽樱颗。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退开半步。
这才道:“你怀疑誊录官调换誊录试卷,是为了给姜从敬的试卷做手脚吗?”
从萤点头:“是。”
谢玄览:“虽有道理,不足为证。”
忽然,他似是发现了什么,眉头皱了皱,将姜从敬的试卷与同编其他考生的试卷放在一起对比后说:“骑缝印的颜色不对。”
按规矩,考生的试卷收拢后,应先由主考院糊名装订、编序、加骑缝印,然后移交誊录房誊录,誊录好的朱卷才能交给翰林学士批阅。
可是姜从敬这张试卷上骑缝印部分的靛蓝色更深一些,明显不是同一次押印形成。
从萤又凑过来:“还有纸张的质地也不一样,虽然都是洒金京榜纸,但是我堂兄这张手感更坚脆、字迹晕染轻;而其他考生更绵软、字迹晕染重。”
谢玄览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春闱那几日,云京多雪雾。”
真正从春闱考场收上来的试卷,因潮湿环境的影响,变得比原质更绵软,易晕染。而姜从敬这张卷子,保存得太干燥了。
谢玄览长年练武,指腹有薄茧,对纸张质地的感知明显不如从萤敏锐。他的目光情不自禁落在从萤指节上,心想:原来她的手这样娇嫩敏感。
从萤眉眼弯了弯:“这些证据加起来,能说明我堂兄的试卷是被替换过的吗?”
谢玄览点点头:“有戏,我去拘监察官和誊录官来审问。”
他转身往誊录房外走,从萤心里绷着的弦稍稍松了一寸。
只要能证明姜从敬的试卷被替换过,窃听圣言后剽窃挑衅之事非他所为,姜家就不会背上大不敬的罪名,平白受他连累。
至于更深的真相、姜从敬真正的原卷在哪里、他的功名怎么办,不在从萤的关心范围之内。
幸好礼部尚书没有将这墨卷一同带走,从萤心想,否则她倒真的无处找线索了。
她把姜从敬的试卷抽出来后,将同编的其他试卷沿着麻线装订时留下的孔隙整理好,正要转身去寻谢玄览,忽然间心神微动,又转回身来。
从萤一只手按住这摞试卷的右端,使其装订时留下的孔隙对齐,另一只手将试卷的左端逐一捻开。
结果每一张试卷的骑缝印都拼不齐,出现了上下错位。
她瞳孔微微一缩,试着先将左端的骑缝印拼齐,却发现右端装订留下的孔隙又发生了上下偏移,无法被麻线同时串编到一起。
怎会如此……
从萤再次望向姜从敬的试卷,心里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正此时,谢玄览去而折返,沉缓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为姜从敬誊录试卷的那个誊录官,悬梁自尽了。”
第23章美人计
贡院最北边是一排厢房,供锁院期间院内官员起居。
谢玄览一边走一边询问情况:“既是誊录官,为何不在誊录房内候命,大白天跑回厢房来?”
誊录房监察官亦步亦趋答道:“他说是内急,要出恭,谁曾想一去就没回来。”
“什么时候的事?”
监察官回忆道:“有两个时辰了,尚书大人前脚走后不久。”
事发了就跑,简直是摆明了告诉别人他有问题。
谢玄览迈进誊录官上吊的值房,从萤也跟进去,监察官正要说不妥,被谢玄览冷眼一扫,讪讪闭上了嘴。
那名吊死的誊录官横躺在地上,浑身僵硬,脸色青紫肿胀。
监察官说:“此人叫陆牧,是翰林院里一位庶吉士,今年二十六岁,是前年才考入翰林院的。”
谢玄览问:“此人是寒门出身?”
“啊……是,祖籍并州,家中好像是开私塾的穷秀才。”
谢玄览转向一言未发的从萤:“你怎么看?”
从萤不懂仵作之术,没有去打量死者,而是向屋里转了一圈。她走到菱花窗边小案旁,看见笔墨纸砚俱全,伸手在研台一抹,指节上沾了墨汁,用指腹捻开,发现还很湿润。
从萤说:“三公子你瞧,这墨汁大概在一个时辰左右,他应该刚死不久,似乎写过什么东西。”
屋里没有找到,谢玄览拔出燕支刀,雪亮的刀刃在死者怀间一探,从他衣襟中拨出了一张叠起来的字条。
字条只写了一句话:“阴颠阳倒反纲常,助纣为虐吾悔矣。”
从萤接过字条仔细端详,回想方才誊录房里见过的字迹,点点头:“很可能是死者本人所写。”
看这句话的意思,好像是他做了什么错事,因此心中懊悔。
监察官大冷天里抹了把汗:“听着像是畏罪自杀,可陆牧他犯了什么罪行?”
从萤与谢玄览对视一眼,心里也都觉得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