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会在这儿!”
谢玄览跳下树来:“路过,讨杯水喝。”
从萤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你这是什么登徒子行径,若被人瞧见是会传闲话的,快快出去。”
谢玄览任她推搡却岿然不动,反而很受用似的,长目微微弯起,更显瞳色漆深:“我巴不得传闲话呢,好登门来要个名分。”
从萤无奈:“你到底是来做什么,剿匪的事朝堂上有定论了吗?”
谢玄览道:“小的正是来给娘子汇禀此事,可你要赶我走,我就不说了。”
从萤连忙拽住了他的袖子:“别别别,来都来了,说完再走。”
“此事啊……”谢玄览语调慢悠悠地道:“有人往这边来了。”
从萤闻言转身要溜,却被谢玄览抓住手腕,带她转过月洞门,躲在枯池的假山背面。
姜家自姜老御史去世后,遣散了许多奴仆,庭院少人打理,水池枯落,假山四周长起许多新笋,供两人落脚的地方只有方寸之宽。从萤后背紧贴着山石,鼻尖屡屡擦过谢玄览的衣领,嗅见冷檀清远,喉间轻轻一咽。
她尽力向后仰头,一只手垫到了她脑袋与山石间,裹住了石头凸起的棱角。
谢玄览低低冷笑道:“你自己跑是什么意思,留我被抓到,岂不成了贼,你还有没有良心?”
从萤自觉理亏,咬着嘴唇不说话,心道,你要是想跑,关门放狗都抓不住。
看在此地幽静逼仄,实在适合私会的份儿上,谢玄览懒得同她置气,继续说道:“淮郡王指认了王兆深,公主手里也有王兆深勾结匪寇的证据,他逃是逃不掉,只是不好给他定罪名,若定得太轻,不足以威众,若定得太重,淮郡王和公主也会被王氏咬住不放,所以目前尚无定论,今天皇上大概会令三公会审,详查证据。”
从萤问:“那谢氏呢,你可曾受牵连?”
谢玄览刚想自夸英明,话到嘴边忽然灵机一动打了个转儿,深深叹气一声:“当然,我如今正为此事烦恼着,今日来找你,是想请你帮忙。”
从萤闻言心里立刻提了起来,表露一副郑重其事的态度:“你说,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我绝不推辞。”
她想的是为他呈堂作证,或联络祖父昔日学生旧友,为谢氏上书陈情。只是这些都太渺茫,她正筹谋担忧,却听谢玄览清咳了两声说道:
“万一我要受徒刑,朝廷来搜家,我怕爹娘给我攒的娶妇聘礼都被抄没去,所以想抬到你家来存着。”
从萤:“啊?”
谢玄览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就……你帮忙开下门就行,已经在门外了。”
从萤被他戏耍了这半天,终于回过味儿来了,气得给了他一拳:“谢玄览!”
他还搁那儿没脸没皮应声:“嗯,我听着呢。”
从萤质问他:“你到底做什么来了,不会真把聘礼抬到我家门口了吧?”
谢玄览大言不惭道:“对啊,你可说了绝不推辞,不会连这点小忙也不帮吧?”
从萤:“……”真是好小的忙。
谢玄览给她时间接受这件事,乖乖任她教训,待她冷静下来后,方正色说道:“姜从萤,我是真的想与你成婚,这件事一天定不下来,我心里就一天不安宁。我知道你尚在孝期,但本朝早有孝期纳征的先例,待你出了孝期咱们就完婚,行不行?”
他的眼神认真专注,从萤受他所惑,心跳剧烈,几乎就要纵容着点头。
可她心里还有一桩顾忌的心事尚未解决。
最终,她还是轻轻摇头:“不行……这不合适。”
谢玄览眼中笑意淡落,静静盯着她,仿佛没听见,又问了一遍:“开门迎聘,我们先订婚,好不好?”
从萤说:“不好。”
她给出的解释有些生硬:“本朝孝期纳征的先例,乃是老将战死,少将顶上,因家中老母无人照拂,先帝下旨以夺情论,为少将军和其表妹订婚。你我无缘无故,不好赶这个热闹。”
谢玄览说:“这不是原因,你在撒谎。”
而她撒谎的原因,他只略有猜测,便觉得五脏六腑都灼得生疼。嫉妒的怒火和患得患失的冰凉交织着折磨他,他想质问,又想起谢夫人交待的那句“怨只会把人推远”,又生生将这刀锋似的苦苦楚憋回去。
从萤确实在撒谎,她还没想好该不该说、该怎么说。
她弟弟姜从谦染上了赌博,母亲纵容无能,不知将闯下多大的祸事。
昨日她去库房给卫音儿找百年老参,发现被替换成了商陆根,稍一盘查便是一笔糊涂账。她怕谢家的聘礼抬进来,稍有看护不慎,不出几日便会出现在赌场上,她高嫁本就惹人注目,再出这样的事,真是一点名声也保不住了。
这事她不太想告诉谢玄览,也许他不在乎,可她在乎,谁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保留更多的体面呢?
她在僵滞的氛围里斟酌言辞,却是谢玄览先开口问她:“那你的意思是,你不想要我了,你曾经亲口答应的婚事,要毁约吗?”
从萤连忙辩白:“没有的事!”
两人离得极近,一滴水珠落在从萤鼻梁上,她茫然抬眼,对上他泛红的眼睛,深深凝着她,满是一片伤心色。
从萤立时就慌了:他他他……他怎么哭了!
“姜从萤,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
谢玄览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将这藏不住的幽怨一寸一寸咽回去。
……不能怨。
“我求你,算我求你信守婚约与我成婚,行不行?晋王能给你的我也能给,我既与你定情在先,为什么不能选我?”
从萤实在没想到谢玄览这样时时意气风发、被王兆深俘住时都要大放厥词的人,竟然为了这样一点小事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