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色颇为疲惫,话语虽寥寥,却字字都是惊险:“幸好赶得及时,再烧下去,就醒不来了。”
从萤闻言惊出一身冷汗,谢玄览扶着她站稳。
绛霞冠主说:“让阿禾安稳地睡一会儿,你也去精舍歇息,午后再来接她。”
从萤点点头。
她这才有心情环顾四周,看见了晋王,先低头将眼泪擦干净,略一整衣,然后慢慢走到他面前行礼道谢:“昨夜……幸好路上遇见殿下的侍卫,借了殿下的印信,才及时赶到玄都观,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当着谢玄览的面,她撒了谎,没有提晋王派暗卫监视她的事。两人目光交接如轻羽触水,只一瞬又自然移开,仿佛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晋王垂下眼,心里的积郁一扫而空,竟隐秘地感觉有些高兴。
难得谢玄览也不再狺狺乱吠,中规中矩地随阿萤一同道谢:“多谢晋王殿下驰援,救妻妹之命,不胜感激。”
第61章顾及
得知阿禾无恙,从萤松了口气,暂移步精舍休息。
晋王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不走,谢玄览更不会走。
晋王缓缓走到檐下石案边坐定,见手边有一副棋,从中拈起两枚,问谢玄览:“谢三公子可要手谈?”
谢玄览应道:“好啊,愿意领教。”
于是他在晋王面前坐定,也从棋篓中拈出两枚。
二人之间有种古怪的默契,一连七八盘沉默不语,只在棋枰上厮杀,输赢之势却没有明显的悬殊,终于在接连两次持棊难分胜负后,晋王感慨道:“看来我这些年,一直没有长进。”
前世他婚后常与阿萤做弈友,阿萤去世后,他有许多年都不敢坐在棋枰前,遑论再与人对弈。
听了这话,谢玄览不以为意地笑笑:“殿下身娇体弱,这些费心机的事的确该少做。”
晋王并不计较他言辞间的阴阳,只耐心地观摩棋盘,从容落子。
谢玄览直截了当道:“殿下特意将我留住,有话不妨直言。”
于是晋王便直言:“听说谢相座下的御史们已开始上书为淮郡王求情,难道淮郡王出了伙同王四勾结匪寇之事,谢氏还打算保他,推他做嗣子?”
谢玄览说:“这是我爹的意思,我不赞成,也不反对。”
晋王问:“为何不赞成?”
“因为萧泽贞固执多疑,无明君之德。”
“那为何不反对?”
“因为除了他,谢氏没有更趁手的人选,除非宫里我姑姑谢贵妃赶快生个太子,或者……”
一枚黑子落在晋王面前:“或者殿下愿意娶我妹妹,我爹放心,我也放心。”
晋王冷淡道:“你知道不可能。”
谢玄览说:“那谢氏给殿下的答复也是如此,不可能。”
晋王知道自己对谢氏的热切,让谢三误会自己同样有意夺嫡。这件事他很难辩白,于是便退一步说道:“如果令妹一定要嫁淮郡王,成婚之后,无论用什么办法,尽快生个世子出来,将来若有变故,幼子至少比老子听话。”
他有此建言,倒令谢玄览颇感惊奇:“殿下操心的事可真多,图什么呢?”
晋王的白子落在先前的黑子旁,声音温和:“她醒了。”
从萤走出精舍,便见一玄一朱两道身影在树下对案而坐。
谢玄览周身沐在晨光里,五官镀了一层透亮的光泽,愈发见瞳深眉远,如冷红芙蓉破霜而开。
而晋王静坐树荫中,宽袍玄衣与浓阴融成一色,眉目幽深沉静,脸色病白冷郁,与满庭金灿晨光格格不入,仿佛要融入树荫,与渐浅渐淡的夜色一同消逝。
这二人分明长相气度皆迥异。
可从萤观察他们拈棋落子的动作、说话时的神态,竟有种古怪的和谐,仿佛对镜自弈,又像是……像是父子兄弟。
他们当然不会是父子兄弟,从萤轻轻摇头,甩掉这莫名的臆测。
二人同时向她望过来,谢玄览动作更快地推案起身,问她休息得如何、想不想吃些东西。
从萤说:“我想去看看阿禾,倘若冠主也在,有事找她商量。”
绛霞冠主刚从山上采药草回来,而阿禾还在沉睡。因头疼已除,她入睡前深蹙的眉心已舒展,轻酣悠长,显然睡得香甜。
从萤至此才真正松一口气,为她掖了掖被角,同冠主走到院中,在灰瓦白墙的凌霄花阴里交谈。
她对绛霞冠主说:“也许多年以前,我因不舍而将阿禾强留身边的选择是错的,随着她长大明事理,她过得越来越不开心。无论留在姜家,还是去丛山学堂,都不是她的好归宿……我有些后悔了。”
绛霞冠主问她:“将来有何打算?”
从萤说:“我想让她在玄都观住几天,也许会叨扰冠主,待我将家中事厘清,再接她回去。至于她想去的地方,我会再想办法。”
绛霞冠主笑了:“我所问不是她的将来,而是你。”
从萤微怔:“我?”
绛霞冠主说:“阿禾生性洒脱,红尘世外皆可居身,遇到什么难处,睡过一觉就能想开,心思浅有心思浅的好处。而你思量重,若有意难平,初时云淡风轻地放过去,却是天长地久地扎在心里,咽也咽不下,化又化不开,最终是伤己伤人。当年你舍不得抛下阿禾,如今要为她的前程割舍亲缘,都是遮罔了自己的内心所求。”
这是从萤完全没想到的评价,不由得惭颜道:“冠主是说我太着相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