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萤已从杜如磐的劾本中得知,有许多朝臣觉得谢玄览把持二十四卫独大,皇权有卧榻之危,倘若今日他未经京兆府、径自带奉宸卫扫荡赌坊的事传出去,恐怕又有许多人要参他。
赌坊一楼迅速被犁庭扫穴,连藏在墙洞里的老鼠都惊慌窜逃。
谢玄览抬头扫视一圈,招了招手,带人往二楼走来。
从萤的眼睛被他雪亮的刀锋晃过,见他面色阴寒欲杀人,心中不由得一惊。
她转头对晋王道:“三郎心情不太好,还请殿下暂作回避。”
晋王含笑问:“你是担心他,还是担心我?”
说这话时,他仍气定神闲地端坐,有一搭没一搭地拈棋落子。
从萤简直无法理解他这火烧眉毛还要低头绣花的底气,语气急切道:“他往这边来了,难道殿下想在此横生事端吗?”
晋王望着她:“你为何如此怕他,难道他还敢因为无能的嫉妒冲你发怒不成?”
从萤说:“我不是怕三郎发怒,我是不忍他伤心。”
晋王闻言微怔,眼睑垂落,指间盘旋的棋子久久没有落下。
这回晋王没让紫苏拦她,从萤推开门,与正打算挨个房间踹门的谢玄览撞了个照面。
“阿萤!”谢玄览双目蓦然一亮。
他见从萤无恙,松了口气归刀入鞘,连忙解释道:“我并非擅作主张要来搅局,是季掌柜说你不见了,我才——”
话未说完,他瞥见从萤身后的房间里,还有一人的身影。
风吹玄氅宽荡,指拈白子的晋王与腰挎银刀的谢玄览,隔着晃动的珠帘遥相对望。
谢玄览眼中的光亮渐渐幽沉,如长夜黑云吞月,翻滚着风雨欲来的冷冽。他当然能感受到晋王无言的得意,以及从萤隐约的紧张,他看看那个,又望望这个,忽然嗤笑一声。
他对从萤说:“其实这些事,我也可以帮你做,你该先找我的。”
从萤小声解释了一句:“我没有找晋王殿下帮忙。”
“那他是来搅你的局?”
“那倒也没有,也许晋王殿下在此处另有要事。”
从萤握住谢玄览的手:“三郎,咱们走吧
。”
谢玄览神色不虞地盯了晋王几眼,见从萤无流连之意,忙跟上她,一起走下了二楼。
晋王站在从萤站过的窗边,望着他们离开赌坊。这短短几步路程,谢玄览以保护的名义将从萤揽在怀中,手掌护在她颈后,一丝回头的动作也不许她做。
前世他吃杜如磐的醋时,她却没有这样好心情地哄过他。
说不在乎是假的,晋王默然关上了窗。
此地已没有久留的必要,他撑着玉杖缓慢下楼,路过满地狼藉的木屑和一众仍未被奉宸卫放行的赌客。
一楼原本的赌桌旁押跪着两个人,一个是赌坊的东家,还有一个姜家仆妇周嬷嬷,二人刚经过一番拷问,签了口供画押,都被打得鼻青脸肿。
他俩惊慌朝晋王拜道:“我等知道错了,求大人放过!再也不敢了!”
晋王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含着温和的怜恤神色。只是他眼睛里没什么光彩,瞳孔幽深如宣纸上滴落的墨,细细望去,冷漠得让人心头泛凉。
“知道错了?可惜世上的事,总是错过便难回头。”
他衣袂飘然离去,落下一声叹息:“杀了。”
*
赌坊里出了岔子,这回谢玄览说什么也要跟着从萤。
为避免刺激他,从萤将卖母抵赌债的欠条解释成自己的主意:“……虽然这样确实有些狠毒,但现任京兆尹和两位少尹都是重孝崇德之人,此事断不可能真的做到,我只是想吓一吓他们,也许能让我娘明白,何为惯子如杀子。”
谢玄览敛目听罢,说道:“就是真的又如何,倘今日我在赌坊,也许会比晋王下手更狠。”
从萤讪讪道:“……真的是我自己的主意。”
谢玄览冷冷一嗤然。
一行人径自前往姜家,从萤站在门前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整衣敛容走进去。
赵氏正在为幼子缝新衣。
上个月季掌柜来送布坊的月银时,顺带送了两匹新布,是她夫婿从南边贩来的新样式,说要留给阿萤和阿禾做新衣,待外出踏青赏游的时候穿。
那新布月白的底,用银线织绣大片曲水琐纹,瞧着真是又贵气又素雅,不光赵氏觉得好,左右仆妇也都赞不绝口。
“阿萤这一年半载就该嫁人了,夫家自会给她做新衣,至于阿禾,她不晓事,没个轻重,这样好的料子给她用,反而糟蹋。”
赵氏抚摸着新布,自有她的一番合理打算:“还是给阿谦做件筒袖,再做件单衫,他近来总是往外跑,说是去玩伴家里读书,不能没有好衣裳,叫人看不起。”
她当即便舍了一切杂务,开始描样、裁布、缝衣。生怕跑了样式,每缝几针,就要拎起来比量一番,针脚缝得极细密,待周遭仆妇各个都说满意,才肯继续往下绣。
就这样缝了大半天,到晌午的时候,只做好了筒袖的一半上身。
她正打算叫人把午饭摆来绣房,随意吃几口,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