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东说巳时中发船,可眼下已快到午时了,怎么回事?”从萤蹙了蹙眉。
紫苏代她去问,回来说:“今日启航的官船比较多,船东说咱们还得等会儿。”
从萤沉吟不语,依旧望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她发现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少了许多,但货船依旧没有启航的迹象。
从萤心里有点不妙的预感,当机立断拉起紫苏:“走,咱们不坐这条船了。”
不料刚踏下船,便见码头已被玄甲侍卫团团围住,一辆宽敞华美的铜鎏辂车缓缓驶近,停在与货船正相对的空地上。
从萤认得这马车,她与晋王第一次接触,就是在这马车里。
心里不由得一沉。
第93章私心
辂车檐角挂着金铃,在凉风里晃成丁当碎响。
一只冷白如玉的手倒持扇柄卷起车帘,露出一截金绣蟒的玄色衣角。衣角金光溢彩,乃是亲王觐见的朝服,从萤怔怔望着,心里一时想不明白,他既进宫去了,为何还能如此精准地找过来。
晋王大半张脸落在卷帘的阴影里,看不清神色:“姜从萤,你是在等我亲自下车去请吗?”
从萤慢慢走上前,踩着马杌登车,垂首在晋王对侧坐定。
晋王递来一盏姜茶给她:“你病未全好,不该到处乱跑,何况水边风凉,当心落下病根。”
从萤听他言语温柔,好似并未生她的气,心里生出一丝期冀:“殿下,我只是有几句话要告诉三郎,说完就回来,若是乘马车去西州,路上走得慢些,倒不打紧。”
晋王闻言笑道:“我在你心里,竟是这般好说话吗?”
他隔着卷帘唤了一声:“陈章。”
“属下在。”
晋王慢声吩咐道:“你沿官道往西州去,追上谢玄览,杖责三十。”
从萤倏然惊声:“晋王殿下!”
晋王说:“他人都离京了,还勾得你心神不宁,实在可恨,今日你为他偷跑一次,只是杖他三十,若还有下次,我就派人去给他黥面,划花他的脸,看他还有何颜面见你。你若真心疼他,就老老实实在云京待着。”
眼见陈章真的领命去了,从萤急得要下车,却被晋王牢牢按住:“坐好。”
她微有挣扎的迹象,晋王便威胁她道:“你想再给他加三十杖吗?”
从萤一时愣住,仿佛不认识他一般,静静盯着他,目中流露出惶惑与失望的神色。
她说:“我也曾视殿下为生死之交,会心知己,不曾想殿下会这样蛮横专断,倘若因我从前陋行惹恼了殿下,我愿向殿下赔罪,随殿下处置,但是你我之间的事,请殿下不要迁怒谢三公子。”
说罢她屈身向前,跪在晋王面前,要俯身下拜时,下颌却被一只温凉的手钳住,不肯让她低头。
晋王声音微沉:“起来。”
从萤被迫望着他,眼眶渐渐泛红:“争又争不得,求又不许求……殿下,你到底想如何?”
晋王神色冷淡道:“我想如何?这句话倒该我问你,才同我耳鬓厮磨,乖巧应着不会去西北,然后就趁我病中仓促下嫁,与他山盟海誓,为这一点情爱欢愉,前途也舍了,命也不想要了,姜从萤,你如今这副德行,对得起你自己吗?起来!”
从萤被他拽起坐回茵席上,见他脸色沉如覆霜,一时没了言语,垂首望着小桌上的香炉,目中也袅袅浮起迷茫。
她的前途,是要拿三郎的性命交换吗?
马车徐徐前行,澄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格,游移如水面金鳞的光斑落在从萤脸上。
她身上穿着赎买的旧衣,难掩清艳丽色,丰润的唇微抿,柔软的目光穿过徐徐炉烟,投向空茫的远处,透出一种无声而柔韧的寂寥。
晋王静静望着她,心中的气与急慢慢被抚平,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怎会不记得,前世他离京赴西州时,她十里长亭相送,也是这样一幅依依不舍的情态,叮嘱他添衣加餐,万事谨慎。
那时他允她:“等我回来,必让你凤冠霞帔,当个风光的诰命夫人。”
从萤给他整理盔缨,闻言落下乌黑的长睫,温声如水道:“封侯非我愿,但愿海波平,这些都是其次,重要的是你要平安,莫逞意气,珍重性命。”
莫逞意气,珍重性命……
难道他就不珍重她的性命吗?
从萤挑起卷帘向外望了一眼,转头问他:“这不是往集素苑的路,殿下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晋王说:“既然集素苑留不住你,你先住到晋王府。”
从萤闻言蹙眉,觉得万分不妥,正要说什么,撞进晋王幽深沉静的目光中,知道多说也无用,心灰意冷一般,沉默靠在了车壁上。
*
晋王府观樨苑隔壁收拾出一座新院子,亦名集素苑,其间营造形制与谢府旁边集素苑几乎相同,就连照壁上的画也一模一样。
这样的园子,一天是建不成的,想来早就为她备下。
从萤怔然望着楣匾上那与谢玄览如出一辙的字形,心中一时觉得这情意太重她负担不起,一时又觉得他筹谋太深令人心惊。
晋王负手慢慢走上前:“想让你住得舒坦些,怎么,你不喜欢?”
从萤说:“这算什么,金屋藏娇吗?”
“离金屋还差些,”晋王含笑道,“你也不是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