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直面她不藏的情绪。
心里无限怜惜与柔情,低低与她说道:“我知你这些日子心中委屈,细说起来都是我不好,你怪我,是应当也是正当,只是千万不该自责。”
又说:“府中别的不多,只碗筷多,你摔着解气又好听,那又如何?日后我天天来陪你摔着听。”
这就有些不像话了,若非出自晋王之口,倒像是谁在取笑她。
从萤哭够了,从晋王怀里退出来,背过身去悄悄擦眼睛。
晋王知她不好意思,体贴道:“我去更衣,叫人把这些都撤了,在观樨苑木樨树下重摆一面席,邀你共进晚膳,行吗?”
从萤轻轻点头:“我一会儿去。”
她净面更衣,对着铜镜左看右看,怎么都觉得双眼通红,像只滑稽的兔子。
于是从妆台上拾起脂粉奁,蘸了珍珠白玉粉,沿着眼周细细涂开。如此眼睛虽然不红了,细看有些欲盖弥彰的刻意,从萤想了想,干脆将整张脸都抹脂匀粉,匀过粉后显得唇色浅,遂又抹上一层口脂。
所以晋王等到的,竟然是盛妆出席、明艳照人的姜从萤。
她身穿鹅黄色郁金裙,走来木樨树下坐,斟了茶递给晋王,为方才的失态赔罪,见
晋王迟迟不接,抬眼望他,正落入了一双漆如点墨、情绪翻涌的凤眸中。
那样深情且怀念的目光,令从萤心跳骤然加快,端茶的指尖被烫到似的,轻轻一颤。
只是她立刻又想到谢玄览,想起晋王曾有一位情深义重的亡妻,他们二人之间隔着千山万水,遂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波澜,将茶盏捧高至眉际:“殿下请用茶。”
晋王接过她手中茶,落下眼睑道:“如此诚意,受之有愧。”
第94章说梦
这一席小宴很清淡,都是江南口味,用料却名贵,其间有一盘金齑玉鲙,是将金丝橙细细切成丝,配着片薄如纸的鲙鱼片,从萤在谢府也曾见过。
见她望着那道菜出神,晋王取公筷为她卷了一片,又在蘸汁中一拂,搁在她玉碟中。
“这是姜汁和醋,没有放芥辣,你可以吃。”
从萤不解:“芥辣?”
晋王说:“有些人吃芥辣会起风疹。”
从萤心想,各人都有吃了会起风疹的东西,五花八门,他为何偏偏对她提芥辣?
她从未吃过芥辣,上次谢府小宴上,她只白口尝了一片鲙鱼,并未来得及吃第二片,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蘸了芥辣是否会起风疹。
见她低眉疑惑,晋王解释道:“我有位故人,很喜欢吃鲜鲙鱼片,但是吃了几回都起风疹,自己默默忍着,从不对人说,私下里照吃不误,只克制着份量。”
“那殿下是如何知道的呢?”
晋王面上浮出浅笑,看着从萤道:“有一回饭桌上没有鲙鱼片,却有一道芥辣黄瓜,她吃了许多,当天夜里就发起风疹。”
当时的场景真是记忆犹新。
白日里夫妻两人刚因杜如磐送书的事闹了点冷,夜里谢玄览背对着她面朝外躺,心中烦乱睡不着时,听见身后窸窣摩擦,伴着一点压抑着的难受嘶气声。
他起身点灯,照见从萤正咬着唇挠自己的胳膊,她抬手遮挡烛光,声音轻弱道:“没事,过两天就好了,劳你到耳房去睡一晚罢。”
谢玄览一把拽过她的手腕,见两条手臂上布满了小红疹,后背与肩颈也有,似乎还有蔓延生长的迹象,声音沉冷:“你管这叫没事?姜从萤,你宁可忍着难受也不肯与我说一声吗?”
从萤讪讪道:“不是,我……”
谢玄览转身去唤守夜的婢女,紧急传来府中的大夫,大夫看过后说:“这是误食克物生发的风疹,两三个时辰之间,少夫人可还记得都吃过什么?”
谢玄览将她今夜动过的菜名都报了一遍。
大夫说:“可能是芥辣的缘故,夫人以后需得避开。”
谢玄览不解:“芥辣?可是她——”
话音未落,见从萤朝他轻轻摇头,目光中似有窘迫允求的意味。谢玄览顿了顿,转而问大夫:“眼下该如何纾解?”
大夫说:“最好能发一发汗,再抹些麻黄蝉蜕的膏药,过两日就消了。”
谢玄览送大夫离开,回来见从萤擦过身子,已面朝床内躺下,似乎是睡着了。他轻轻冷笑了一声:“姜从萤,你怎么睡得着的?”
从萤背对着不理他,感觉身后床褥微陷,一只有力的手将她肩膀掰了过去。
谢玄览钳压着她,温热的气息落在她颈间,低低问出心里的疑惑:“我见你吃过几次鲙鱼片,蘸着姜醋芥辣汁,怎么,你那时候没有难受过吗?”
从萤脸颊红热,眼神有些飘忽,想了半天也没找到搪塞的借口。
只好遮遮掩掩地说实话:“我以为起风疹是鲙鱼片的缘故……”
“所以你是明知故犯,怪不得总是趁我要出城的时候吃,原来是又犯馋,又怕人知道。”
谢玄览勾唇看着她,漆黑的眼珠里浮起一点戏谑的神色,硬生生把从萤看得满面烧红,羞窘得想扯被子把自己遮起来。
偏偏他又火上浇油道:“明天我去跟母亲说一声……”
从萤惊道:“不行!”
“嗯?”
“不要告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