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魏风》,季札评论:“这粗犷的音乐,竟然不失温婉,仿佛再艰难的事情也可以迎刃而解,如果再佐以美好的品德,就是所谓的明主了。”
听到《唐风》,季札评论:“考虑得很深沉啊!这恐怕是尧的后人。不然的话,为什么会有这样遥远的忧思呢?如果不是祖上有美好的品德,谁又能像这样?”
听到《陈风》,季札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说:“这个国家没有主心骨,难道还能够长久吗?”不幸被季札言中,六十五年之后,陈国为楚国所灭。
再往下听桧国和曹国的音乐,季札就不发表评论了,也许是因为这两个国家太微不足道,他也懒得浪费口水。后来鲁国人又演唱了《小雅》,季札听完,说:“太好了,虽然有所忧虑,但是没有三心二意,怨恨而不表露于语言,恐怕是我周朝国运衰微时的乐章吧。唉,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牢记着自己是先王的遗民啊!”
接下来是《大雅》。《大雅》和《小雅》都是宫廷的音乐,季札说:“真是宽广而和美的音乐啊!听起来抑扬顿挫,然而又不失刚健,这是我们先祖周文王的品德!”
再听到《颂》,季札说:“这已经到达顶点了,正直而不倨傲,委婉而不低贱,亲近而不侵夺,远离而无二心,即使被流放也不邪乱,重复而不厌倦,哀伤而不忧愁,快乐而不放纵。这美好的品德,施行起来没有匮乏,宽大而不自夸,让百姓受益而无所损耗,收获而不贪婪,静止而不停滞,行动而不流荡。五音协调,八风和谐,节奏有度,排列有序,这都是盛大的品德所共同体现的!”听到这一评论,在场的鲁国人都向季札行注目礼。因为《颂》有《周颂》《商颂》和《鲁颂》,都是宗庙中使用的乐曲,季札将鲁国的宗庙音乐与商、周的宗庙音乐相提并论,赞扬了鲁国的盛大品德,自然让鲁国人心生感激之情。
这场音乐会历时长久。演唱结束后,又表演了舞蹈。首先是《象箾》和《南籥》,这是一种手持乐器和羽毛边奏边跳的舞蹈,用来歌颂周文王的功德。季札看了之后说:“确实是美!然而有所缺憾。”周文王为周朝的建立奠定了基础,自己却没能活到那一天,所以有所缺憾。
接着表演了《大武》,这是歌颂周武王的舞蹈。季札评论:“太好了,周朝兴盛的时候,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接下来是《韶濩》,乃是纪念商汤的舞蹈。季札说:“像圣人那样宏大,尚且有所惭愧,可见当圣人也不容易啊!”商汤消灭夏桀,虽说是“替天行道”,但实际上也是以下犯上,所以季札有此一说。
看到赞颂大禹的《大夏》时,季札说:“太美好了,勤劳而不自以为功,除了禹还有谁能做到呢?”
接下来是歌颂舜的《韶箾》。季札聚精会神地看完之后,站起来说:“功德已经到达顶点了,太伟大了!有如上天的覆盖无边,又如大地的无所不载。就算再有什么盛大美好的品德,也不可能超过它,就到此为止吧(观止矣)!如果还有其他音乐,我也不再欣赏了!”
现场鸦雀无声。这本来也是鲁国人安排的最后一个节目,是当天演出的高潮部分,有如贝多芬第九乐章最后的大合唱,无以复加。季札以其丰富的学识和精当的点评,征服了心高气傲的鲁国人,而且给后世留下一个沿用数千年的词汇——叹为观止。
到此为止,就已满足,不要让自己的欲望永无止境。
季札结束在鲁国的访问后,又去了齐国。他在齐国认识了晏婴,两个人惺惺相惜,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您赶快将封地和权力都交还给国君,无地无权,就不会有什么灾难了。”季札对晏婴说。
“哦?”
“依我之见,齐国目前政局并不明朗,在尘埃落定之前,恐怕动乱不会停歇。”
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晏婴回去仔细一想,觉得季札说得有道理,没过多久他就通过陈无宇将封地和权力交还给了公室。季札料事如神,十二年后,齐国发生了“栾、高之乱”,晏婴因为无权无地,得以置身事外,幸免于难。当然,这也是后话。
离开齐国后,季札来到了郑国,与子产一见如故。作为见面礼,季札送给子产一条白绢大带,而子产回赠给他一件麻布衣服。绢是吴国的特产,麻布则是郑国的特产,都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古人重情轻物,由此可见一斑。
郑国的首席执政官公孙舍之于不久前去世,他的儿子罕虎接任首席执政官,成为郑国众卿中的第一人,良霄排名第二,而子产居于第三位。季札再一次表现出他敏锐的政治洞察力,他对子产说:“良霄为人奢侈,行为不检点,很快就要大祸临头了,到时候郑国的政权必将移交到您手里。您如果当政,一定要慎之又慎,依礼行事,否则郑国就要败亡了。”
接着季札到了卫国,与蘧瑗、史狗、史鱼、公子荆、公叔发、公子朝等人打得火热。
蘧瑗这个人前面已经介绍过,是孔夫子极为欣赏的一个人,在此不再赘述。
史鱼则以直言不讳而闻名于世,孔夫子评价他“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意思是不管国家的政治清明与否,史鱼都能像箭一样正直。
公子荆被认为是知足常乐的典范,孔夫子说他善于居家过日子。刚有一点家业,便说“差不多够用了”;稍微增加了一些,便说“差不多完备了”;相当富足了,便说“这可真是富丽堂皇啊!”
公叔发也与孔夫子有些渊源。有一次孔夫子向别人问到公叔发:“听说他老人家不爱说话,不爱笑,不贪婪,这是真的吗?”那个人回答:“这是误传啊!他是该说的时候就说,该笑的时候就笑,该拿的时候才拿,别人都不觉得讨厌。”
“卫国多君子,应该不会有什么祸患。”季札与这些人打过交道后,下了一句定论。
季札从卫国前往此次中原之行的最后一站——晋国。途经戚地的时候,他打算在此住宿一晚。戚地原本是卫国孙林父世袭的领土,公元前547年,孙林父投奔晋国,戚地因此被并入晋国。季札正准备住下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钟鼓之声。他惊奇地说:“我听说,那些发动叛乱而没有德行的人,必然受到诛戮。这位老先生就是在这里得罪了自己的国君,本来应该害怕还来不及,为什么还有心情寻欢作乐呢?”
孙林父从别人那里听到季札这句话,到死也不敢再听音乐。
抵达晋国之后,季札拜访了晋国的各位大臣,对赵武、韩起、魏舒三人特别有好感,他说:“晋国的政权恐怕将要落到这三家手里了!”事实也确是如此,后来瓜分晋国的正是赵、魏、韩三家。
季札一路走,一路点评各国的政治与人物,预测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为卿大夫们提供参考意见,扎扎实实当了一回春秋时期的政治麦肯锡,而且是免费的。离开晋国的时候,他还对叔向说:“请您努力工作吧!你们的国君奢侈,但臣子们很优秀,大夫们也很富有,长此以往,政权就会由公家转入卿大夫之家。您喜欢直言不讳,但以后说话之前一定要三思,以免惹祸上身!”
季札回程途中再度经过徐国,没想到徐君已经去世。他跑到徐君的墓地祭拜,并将自己的佩剑取下来挂在墓前的树上。
手下人说:“徐君都已经死了,还用得着这样做吗?”
季札伤感道:“话不是这样说,我一开始就想过要送给他,岂能因为他死了就改变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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