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三王子再没问什么。 五弟若毁约,桓朝自然用尽法子去刺杀。 到那时,是否就有他归去的机会呢? 无论那一刻何时才会到来,三王子心中到底还留有一线希望。 那一线希望就这样拽着他,令他不敢生出激烈的极端的,同归于尽的念头来。 …… 第二日,文象大军终于慢慢从驻营地上撤离,落在程念影的眼中,就成了一个一个的芝麻小黑点缓慢爬行着离开。 万柏奇带来的人,本来还遗憾于此次未能立下军功。但想到“从龙之功”怎么不算功? 有个功抓着就得了。 还计较那么多那不是蠢得挂相吗? “储君何时还御京?”万柏奇当先问。 程念影道:“就走了。” 她叫来县官,问了他的姓名。 县官忙答了:“丰子韧。” 答完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储君要走了的意思。 顿时不舍地掉了眼泪。 看得万柏奇等人都脸上发烫。他们还惦记着从龙之功,这边城小官倒朴实得很。 “下官,下官定会记得储君!下官会为储君诵念长生经文!” 丰子韧激动得唾沫横飞。 程念影自然不会嫌他失仪。她从前怕见佛祖,怕见高僧。而后因傅翊的缘故,慢慢都不怕了。 如今还有人要为她诵念长生佛经了。 程念影抿唇一笑:“嗯。” 这在老皇帝身上是不可能发生的。 皇帝或有慈和一面,但岂能当真与小官言笑晏晏呢? 可她此刻的情绪显得是那般放松和真切。 万柏奇望着她恍惚了一下。 傅翊为她鞍前马后,似乎倒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之事了。 程念影走了。 她走时,特地又让丰子韧带路,去见了那吴三夫妻。 “你们要跟我去御京吗?” 程念影一句话,将这对夫妻问懵了。 其余人也听懵了。 万柏奇忙问:“储君为何要带他们去御京?” 吴三夫妻巴巴地望着程念影,同样好奇,却更胆怯,因而他们不敢问。 “那日救他们的时候,见他们尤为聪明,行事又果断。这样的人难得,便想带去御京。” 吴三夫妻一口气倒抽在嗓子眼儿里,心脏怦怦乱跳。 万柏奇等人也哑了声音。 两个农户啊。 农户而已! 丰子韧倒不管其它,真心地为这对夫妻高兴起来:“好,好!若能随储君去御京,那便是泼天富贵啦!” 吴三夫妻原本贫瘠的认知中,实在想象不出跟随贵人去了御京会如何,听见县官这话,他们不等程念影再问,生怕贵人后悔似的,连忙跪地磕头。 “要去!小人要携妻儿随储君去!小人与妻子愿为储君……”他憋了半天,想不起那个有文化的词儿,只憋出后半截:“愿为储君涂、涂地!” 涂什么地啊? 万柏奇哭笑不得。 不过转瞬,这帮武将也多少受了感染。 虽是农户,但不是更好吗? 说明储君提拔人才,不拘一格!便是危难时刻,她也能发现旁人身上的优秀之处。 好,太好了! 至此,没有一个人有异议。 他们上了路。 另一厢,旁人却不知,还有个厨娘,和一个给畜生接生的半吊子女兽医,和一个连自己名字都写不来的稳婆,也因缘际会,被带着去往了花团锦簇的御京。 迎向了全然不同的人生。 热闹散去后,县官对着后院呆住:“厨娘走了?” “那本官吃什么???” 不见傅翊 不费一兵一卒,便逼退文象兵,使其立下新约,并将向桓朝奉上更多朝贡的消息,到底是传入了御京。 这实在像极了一些寓言故事中才有的桥段。 “不可能!”这是一些人的反应。 “既未动大军,想来是傅翊动了脑子,出了力气。” “不过倚靠傅翊罢了。” 这是剩下的人第二念头。 再度听见傅翊的名字这样密集地被提起,康王府的日子可不好过。 世子夫妻彻底闭门不出了。 因傅翊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尚未对康王府发话,一时倒也没什么人去管他们。 只康王焦躁难掩,最终想出了个主意,要康王妃去御京城门迎接傅翊归来。 “做子女的,总归是与娘更亲近。你去与他说说话。你先前不是还为他下大狱哭过几场,还绝了食吗?总也要叫他知晓才是。”康王沉声道。 康王妃先头哭红的双眼,这会儿都还显着疲态。 她点点头,默不作声地带着人往城门去了。 今日御京热闹非凡,御京百姓们也伸长了脖子想瞧一瞧这厉害的女储君,怎的就平了文象的乱。 百官也殷切地前去相迎,其中不乏等着挑刺的。 “怪了,怎么不见梁王?”有人咂嘴。 储君是他的女儿,梁王该是最急切去相迎的人才是啊。 彼时城门大开。 几驾马车先后入了门,用青、赤、黄、白、黑五色。 众人见状,心头一凛。 这车驾虽然还未用上完整的帝王仪仗,但已用上了五时副车的颜色规制。 桓朝要立一个女储君,那时毕竟人不在御京,他们只见得到梁王,只看得见傅翊。 那时更多当做一桩趣闻。 眼下那调笑的滋味变成更直面更切实的感受,使得他们不自觉地紧绷起来,有种一脚已经踏上不归路,再不容更改的感觉。 “……” 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士兵卷起了帘帐。 还带着一点料峭寒意的风卷入马车中,吹得里头的人裙摆猎猎作响。 万柏奇驭马在侧,再度担当起了提醒的角色:“还不拜见储君?” 众人轰然醒神,勉强从女子那张冷冷淡淡,但又精致非常的脸上抽走了目光。 “拜见储君!” 声音齐齐响起。 不论内心情愿不情愿,但做臣子的基本操守还是有的,这让他们的声音听起来硬凑也凑出了个气势恢宏。 “怎么不见郡王呢?”康王妃身边的丫鬟捏着帕子,从路边二层楼支起一角的窗户远远望去,急得嘴上快长泡了。 康王妃隐隐听见远处的声音,这才压住心绪,跟着起身靠近窗边,隔着朦胧的薄薄窗纸,瞥见外头攒动的人影。 “御京里的人从前都未见过梁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儿,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当真是变了天了,女子竟也做储君了。” 康王妃感叹几句,才问丫鬟可瞧见傅翊的身影了。 丫鬟连连摇头。 康王妃便干脆抬手去掀窗户。 “王妃当心被外头的士兵瞧见,若当成刺客就不好了。”丫鬟急道。 但康王妃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百官向储君见礼后,那车帘落下,储君坐了回去。 康王妃只得惊鸿一瞥。 可就是这样一瞥…… “那不是傅翊的妻子吗?”康王妃脸色大变,“她不是病死了?” 臣子们是男子,平日哪里得见女眷?他们认不得,康王妃可认得! …… 怎么不见傅翊呢? 这也是其他臣子心头跟着漫起的疑惑。 “恭迎储君回宫。”殷辉义挤在人群中开了口。 其余人张张嘴。 这就回宫了? 梁王不在此,亦不见傅翊的面,这人真是储君吗? “尔等还不让出路来?规矩都忘了?”万柏奇不快地一皱眉。 嗬!他去这一趟,倒成这积极的马前卒了! 官员们咽下到了嘴边的骂骂咧咧,规规矩矩地分列两旁,等储君的车驾先过。 他们是文臣,做事有规矩。 俗称,要脸。 但凡行事,必要先搬出可以依循的条条框框。若国制在上,那便须先依国制,否则他们先成反贼啦。 百官心思各异,但到底是拥簇着程念影走过长街,来到宫门。 这并不是程念影第一次抵达此地,但这却是她第一回被恭恭敬敬地迎入门,一时宫中上下皆跪地行礼,无人敢抬头看她。 因程念影去怀远边城去得突然匆忙,如今走到宫门口也是匆匆,她身边并没有别的人,只跟着望月和小董,这算是护卫。 还有吴三夫妻,这算是后勤。 前者曾刀头舔血、见不得光,后者长于边城、懵懂无知。 他们谁也没见过这等阵仗。 一时都紧绷着身躯朝程念影靠近,再靠近。 望月和小董不住地张望着。 尤其小董,犹如炸了毛的兽,显得又畏惧又张牙舞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