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护卫也暗暗松了口气。 江慎远毕竟做惯了那些个隐秘勾当,要盯住他不做手脚,可不容易。 这一切总算要结束了…… 他们的步履渐渐远了。 棺材里,一股茴香的味道弥散开。 因木荷的缘故,傅翊对熏香一类的东西早有防备,对气味也极敏感。 他立即皱起眉,意识到不对,四下摸索一番,却什么也没摸索到。 傅翊也并不慌乱,思考起江慎远若多疑之下动手脚,要怎么才能避开梁王的眼线。 ——开合棺材时,最不易引人怀疑。 傅翊立即撑着坐起来。 头晕目眩。 他用力地眨着眼,而没有晃头。因为晃头不会清醒,反而会变得更严重。 他抬手朝棺材盖摸去。 就在快碰上那一刹,他及时清醒地将手往袖中缩了缩,就这样隔着一层衣袖,他方才重新摸索上去。 一阵窸窣后。 他摸到了一种长有棱角的植物。 护卫将江慎远交给其他士兵后,才回去向梁王回话。 “他没有拿兵器走,只从地里挖了本册子,又从已经毁坏的园子里拔了些草药。” “嗯。” 梁王摆手打发了护卫。 这一夜梁王也没睡着。 江慎远大概是彻底信了傅翊已死,也不打算再故意拖时间引来不满。 他早早就来拜见了梁王,奉上一道古方。 “这便是破解之法,有些草药外间难寻,下官已从少虡楼中带了些来,殿下可让御医验之。” 牵扯到程念影,梁王实在小心又小心:“你确保这方子可解?” “先前傅翊抓了不少少虡楼的人,殿下若不信,可先以他们试药。” 梁王皱眉:“他们都是你楼里的人。” “他们对傅翊供出了不该供的东西,岂能还算是我的人?”江慎远顿了顿,“殿下觉得以他们试药不妥,但储君身体更贵重啊。” 梁王心底陡然翻涌起一股恼怒。 他现在觉得此人比傅翊可恨了千倍万倍。 梁王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既都走到这一步了,万不能掉了链子。 他立即带着古方去找了程念影。 敲开门,见到的却是一张紧绷的带着怒意的脸。 “怎么了……” 话音未落,梁王就看见了大开的棺材里,傅翊双眼紧合,没有动静。 这比敲不开的棺材还可怕。 梁王的冷汗一下就落了地:“不是我干的!” 他想把江慎远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 遗毒 江慎远验过了“尸身”,该给的东西也给了。停在堂中的棺材便被抬了出去。 “打开之后,傅翊就喊不醒了?”梁王坐在一旁,脸色发青。 女儿没有怀疑他,他也开心不起来。 程念影用筷子夹起一物,应了声:“嗯。” 梁王盯着瞧了瞧:“本王似在厨房里见过,此物是调味之用?” “不是一样东西,此为莽草,有毒。气味在狭窄地飘散开,便使人头晕目眩。若误食,会惊厥身亡。” 梁王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傅翊的鼻息:“好在棺内通风,傅翊只是暂且失了神智吧?” “嗯。” 但后续对身体有着什么样的影响,一时谁也断言不了。 梁王压住叹气的冲动:“已派人去请郡王府上那位佟御医了。” “江慎远这方子……”梁王顿了顿,“我觉得他这人很是阴毒,哪怕骗过了他,我心中也难以相信他给出来的东西。” 梁王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便不这样办了。是我与他提议叫他扮一回假死的,他那么聪明,怎么就真随着我以身犯险来了?” 话是这样说,梁王心中其实也有答案。 聪明人也有因情势所迫乱了方寸的时候。 他怕小禾死。 死在生产这道鬼门关中。 梁王心间一拧,耷拉了眉眼,莫说做父亲的样子了,连做王爷的气势都没了。 程念影垂着眼,声音平静得发冷:“方子不会有假,若有解法,那必然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江慎远要借此机会翻身,就作不得假。否则也不会说大可用别人来试药方的话。” “他再三查探傅翊的棺材,也是因为这是他手中最后的依仗,一旦给出去了,若傅翊没死,他便白干了。” 梁王冷静下来:“也是。” 只是当时江慎远的嘴脸太气人了些,叫他本能地觉得此人不可信。 但一个人坏不坏,跟他当下说出口的话真不真没有必然联系。 梁王这口气到底还是叹了出来:“那至少也算是办成了这件事。” “傅翊……我会为他报仇的,你放心。哎,我不是说他要死的意思。就是为你吃的这些苦,我是记得的。我会为他报这份仇。唉……” “是我没看好他……他的安危本是由我来负责的……” “我只一味想着不让他再有摸到兵刃的机会,却不成想他借机用了毒。” “难得丹朔郡王这般信我,却是我这里出了差错……” 梁王越说越乱,心情也越说越糟,最后干脆闭了嘴。 与这边紧绷的气氛不同。 江慎远回到屋内,反而显得闲适从容许多。 他心情极佳。 虽然这段日子来,他损失了许多东西。 但想一想,也未必没有好事。他早厌烦了老皇帝的指手画脚。老皇帝死了。 傅翊是他的最大对手,傅翊也死了。 少虡楼虽受重创,但那东西本就只是挂在他名下。只要手段仍在,他往后全然可以重新驯养一群人,而这群人不再领皇命,只领他一人的命令。 身体上的一些苦痛算得什么? 江慎远低头看了看自己残缺的手掌,然后铺平了纸,磨墨提笔,开始画线条。 线条凌厉,渐渐拼凑出一只铁铸的掌甲。 它的指侧是锋利的刃。 蜷起时,不见刀光。展开时,便能取人性命。 他会拥有这样一只新的手掌。 比肉体凡胎更好。 他会杀更多的人,他会掌握住权势…… …… 佟御医跟着吴巡急急忙忙抵了梁王府。 佟御医满头是汗,来不及向梁王行礼:“人呢?” 梁王一言不发,沉着脸引他们进门。 此时程念影正倚坐床边,傅翊身上的衣衫已经换过,头就靠在程念影的膝头。 程念影头也不抬,只是时不时地伸手去探一探他的颈侧,以此来确认他还活着。 吴巡一看这般架势,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 佟御医还是极沉得住气,他蹲下身就搭上了傅翊的腕子。 梁王忙去给他搬了凳子,又给他递了擦汗的帕子。 傅翊这事突然,梁王并不敢叫其他人知晓,眼下只得由他来打起杂了。 佟御医一边给傅翊把脉,程念影一边又将自己发现的毒草,拿给佟御医看。 “毒性不该这样大。”佟御医觑了一眼道。 “先前木荷在熏香中下毒,傅翊可有中过招?” “早提防着她呢。”佟御医摇头,眉头皱得更紧。 吴巡想起一件事来:“先前抓了个天字阁的杀手,那人招供后,用暗器伤了主子。当时伤口处理及时,佟御医也未检出异样。但会不会留有少量余毒,今日再遭暗算,二者叠加,才引起了更剧烈的反应?” 还有这一回事? 程念影不知道。 梁王也不知。 “抓天字阁杀手是什么时候的事?”梁王忍不住插声。 吴巡老实答了。 梁王一下想到了程念影先前说的,傅翊救了她。 “是为铲除少虡楼才抓的人吧?” “是。”吴巡应声。 梁王重重叹了口气,再说不出什么挑剔的话来。 他到底是迟了不止一步,未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为小禾付出的种种,都由傅翊一人承担了。 他转头再看佟御医,难免有些心急了:“如何?与这相干吗?救得了吗?他年纪尚轻,总不能留下积病。” 佟御医一张老脸本就皱纹丛生,这下更是彻底皱成个橘子了。 他忙碌地掰开傅翊的眼皮查看,又看他掌心的血色,又观牙龈的颜色。 片刻后,道:“不会危及性命,但我怕郡王醒不来。” 梁王喉间一哽:“那不是,那不是更要命。” 佟御医沉默片刻:“莽草毒性多伤脑,这还不是更要命的。若郡王醒来,却伤及了脑子,那才是最最要命的。” 吴巡闻声烦躁地踱起步。 梁王更忍不住望向了程念影的方向。 她依旧垂着头,使人辨不出神情。 她越是如此,梁王胸口越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