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弥亚里发疯时,看台就出现了短暂的骚动。
惊愕、恐惧,甚至是极个别的兴奋,在层层叠叠的座椅间嗡嗡作响。
但下一刻,所有喧嚣都被终止。
只见那个穿着灰蓝色制服的少女动了,看台上的所有学生,视野被高耸的隔离栏切割,只能捕捉到她的一点侧脸。
最刺目的,是掐在弥亚里后颈上,那一点瘦长苍白的指骨。
直至弥亚里瘫软昏迷,她才神情冷淡地垂下头。
卢修坐在高处,喉结滚动,咽下罐子里最后一点碳酸饮料,微甜微涩的液体滑过喉咙。
他将视线从高台上收回,转向身边的两个人。
阴影笼罩着他们的面容,晦暗不明,但那两道凝聚的视线,却无声地锁定在高台中央那个沉默身影上。
卢修宽大的手掌骤然发力,空铝罐在他瞬间被捏扁扭曲成一个怪异的金属疙瘩。
仪式最终以当事人的昏迷而奇怪的结束。
象征性的钟声在裁决厅里回荡,卢修率先站起身,高大身躯在地面拖出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人群逐渐散去。
后台,一间光线昏暗的房间内,墙壁上覆盖着比降级裁决大厅更为繁复诡异的暗纹壁纸,闭目的神祇、缠绕的锁链在昏暗中若隐若现,仿佛无数只窥探的眼睛。
几根粗大的白蜡烛摇曳着,将光与影切割成破碎的片段。
裴妄枝就站在这片破碎光影的中心。
烛火温柔地舔舐着他近乎完美的侧脸轮廓,纯白无瑕的仲裁庭长袍垂坠感极佳,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
在跳跃的光晕中,那层笼罩着他的圣洁感被镀上了一层朦胧而虚幻的暖金色。
他转向房间深处那片更加浓重的阴影,那里仿佛自成一体,隔绝了烛光的侵扰。
“你也看到了,纪律仲裁庭的威信不容置疑。它是维护学院秩序、净化污秽的神圣之器。江盏月,”他念出她的名字,“你真的不考虑,加入我们?只要虔诚侍奉,恪守规则,终将被神的光辉所庇护。”
阴影里,江盏月的身形轮廓缓缓清晰,浓黑的长发落在苍白的脸颊旁。
听见裴妄枝的话,她只是垂着眼皮。
每次和裴妄枝交流都很累,需要人工翻译一遍。
江盏月道:“血腥和暴力,是神所推崇的吗?如果纪律仲裁庭的圣洁需要这样的净化来维系,恐怕我也无福加入,承受不起这份荣耀。”
空气瞬间凝固。
裴妄枝周身那层刻意营造的温和气息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江盏月,你这是在质疑纪律仲裁庭的公正?”
他向前逼近一步,烛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江盏月不为所动,她神情有些倦怠:“怎么会。”
否认得毫无诚意。
裴妄枝眼里闪过烦躁,他试图转移矛头:“学生会难道就干干净净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经手调查,去搜罗证据,将这些违规者递到我们面前。”
江盏月看着裴妄枝这副试图划清界限的模样,只觉得讽刺。
她眼底没有泛起任何波澜,“学生会提供名单,仲裁庭挥下鞭子,裴少爷,这有什么区别?”
裴妄枝却从她这平淡的话语里听出了十足的阴阳怪气。
他盯着她,眉头微蹙,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真实的困惑,似乎真的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固执地将矛头对准自己,对准他代表的神圣。
“你以为沈斯珩又是什么好人了?”他突然抛出这个名字,带着点尖锐,“这次若非他同意,你也不会被安排到这里,亲眼见证这场降级裁决。”
他边说边观察着江盏月的反应,带着一种揭示秘密般的蛊惑,“沈斯珩,他甚至会掌控手下每一个人的详尽资料,事无巨细。而我们纪律仲裁庭不同。”
裴妄枝语气又转为一种带着优越感的柔和,“我们尊重每个人的意志,在这里,你有选择的自由。”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很重,目光灼灼地锁住江盏月,仿佛在向她展示一个诱人的、独属于她的特权。
自由?
江盏月几乎要当场笑出声。
进入圣伽利,哪有什么自由可言?
连接学院的内网,她们所有人的行踪轨迹、消费记录、甚至通讯摘要,不都赤裸裸地暴露在监管之下吗?
无处不在,无处可逃。
所以弥亚里,在规避了所有可能出现的检查后,唯独忽略了一点。
——手机。
裴妄枝看着江盏月这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模样,胸膛的起伏明显大了些。
那身圣洁的白袍也因他压抑的情绪而微微绷紧。就在这无声的僵持几乎要将空气点燃时——
笃,笃,笃。
一道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室内紧绷的弦。
裴妄枝的目光依旧牢牢钉在江盏月脸上,几秒后,才冷冷地吐出一个字:“进。”
“裴少爷!”聂宁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阴影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江盏月。
正语速飞快地报告着什么,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江盏月听了听,大概是关于那根长鞭的事情。
裴妄枝听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随意吩咐道:“聂宁,它已被污秽腐朽,失去了圣洁的本质,换一个。”
聂宁脸上顿时写满了惊愕,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可,裴少爷,那是荆棘之鞭。是纪律仲裁庭自成立之初就传承下来的圣物,象征着神的惩戒权柄!如此贸然更换,会不会⋯”
他试图劝谏,声音因为敬畏和不解而颤抖。
但裴妄枝只是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深不见底的紫眸平静地看向他。
那是一个毫无情绪的眼神。
没有任何言语,仅仅一个眼神,就让聂宁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聂宁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纵使心中有万般不解和惋惜,也只能低下头,声音发紧:“是,我明白了,裴少爷。”
裴妄枝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一直沉默伫立的江盏月,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江盏月,你的回答是什么?”
江盏月声音疏离,“不是很明显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