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秋末。
牛渚矶上风霜高洁,水落石出。
这处被后世称之为“采石矶”的地方。
长江河道收紧,最窄处不足两里宽,途中多洲、滩。
自春秋以来就是南来北往的重要渡口。
又因此地距离吴都建业只有百余里地,南岸多为坦途,利于行军。
所以自孙策时代,这里便是江东政权的江防咽喉之地。
陆逊自皖口顺江东下,过濡须、芜湖等重要江防节点。
最终在一个深秋的清晨,来到了牛渚矶渡口。
放眼望去,江面上舟楫如墙,桅杆如林。
对岸洞口(洞浦)更有一座新修的偃月垒,与南岸坞垒成夹江之势。
陆逊不由想起去年秋冬的那场北伐。
若非吴王冒进,如此舟师,足以再次葬送北虏十万大军。
只可惜……
默叹一声,陆逊听到有人在岸上喊自己。
转头看去。
张昭、孙邵、顾雍等留守建业的元老重臣俨然入目。
陆逊不敢怠慢,立即催促船夫泊岸,上前一一拜见。
值得一提的是,孙邵虽然姓孙,却是青州北海人,曾为北海国相孔融的功曹。
并非江东孙氏宗室。
孙氏的宗室大将,自合肥、濡须两役之后,老的老,死的死。
如今竟只剩下一个伤残在家的孙桓。
可谓人才凋零。
一念及此,陆逊对于主上这次突然召集重臣,心有所悟,难免面生戚戚之色。
年资最高的绥远将军张昭见状,冷嗤道:
“国事艰难之际,将军一脸如丧考妣,岂是重臣该有的姿态?”
陆逊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告歉。
但张昭得理不饶人,一时引经据典地痛骂起来。
长史孙邵连忙上前劝阻,张昭非但不给脸,反而骂得更起劲了。
直到尚书令顾雍冷不丁开口:
“昔年袁绍败于曹操,麾下如逢纪、郭图、辛评等谋臣不思后勇,反而攻讦贤良,败坏冀州,终于葬送了袁氏五世基业。”
“今江东方历三世,我等又无帮助主上问鼎中原的良谋,张公这就迫不及待的要步上袁氏后尘了吗?”
顾雍素来以慎虑、寡言著称。
张昭都敬畏他三分。
他这一开口,张昭顿时哑火,甩袖而去。
陆逊暗松一口气,对孙、顾二人感激一番,便一同前往中军大帐。
来到帐前时,一股浓重的汤药味扑鼻而来。
当中还夹杂着些腐肉的臭味。
建威将军吕范早已守候帐门前。
见众人来,上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将众人引向一旁僻静处,这才沉沉开口:
“大王背生痈疽,痛得数夜不能安寝。早间医者施以针石,又以酒吞服了些麻沸散,方才睡去。”
张昭急道:“好端端的,怎会生了背痈?”
吕范叹道:“戎旅一载,时常披甲,本就容易生痈。”
“自入夏以来,战事不顺,一度倾危,大王更是连夜里都不敢卸甲,自然就捂出了坏疽。”
“这或许,也有心气不平的缘故吧……”
众人想起今年以来的种种噩耗,一时唏嘘不已。
不过,就在众人打算转去别的营帐休息之际。
主帐方向突然传来孙权的大笑声。
众人皆是一振,纷纷回转。
不多时,就在帐内看到脸色灰白如蜡的孙权。
心中不由惴惴。
孙权自己却浑然不觉有异,反而指着后背得意笑道:
“那医者有神技!一轮针,一服药,痈疽便好得七七八八。孤不痛矣!”
此言一出,不少人面色稍松。
唯独吕范一直在此地督舟师,跟医者多有交流,闻言不喜反惊:
“大王丝毫不觉痛吗?医者说,酒散只能止痛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