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国公府的车马方一停下,张绾便已迫不及待地朝着陆家马车方向走了来。 张绾一把拉着沈安宁的手,将她的眉眼面庞细细看了又看,只感叹道:“果然轻减了些。” 说着,又忙拉着沈安宁将她全身反复检查了一遭,这才道:“未曾落下什么伤痛吧,这几日身子恢复得如何?那日听到那个骇人听闻的消息时,我全身都随着冒了一身冷汗,可惜这几日府里忙碌,一直抽不出功夫来,快,快让我瞧瞧。” 张绾一脸关切。 提起那日的噩耗,便是到了现如今她都忍不住心惊肉跳。 那晚得知沈安宁涉险的消息后,她彻夜未眠,当晚便要连夜赶去侯府,得知侯府里的人全部四散了出去后这才作罢,不多时,便也连夜打发了国公府的人帮着满京搜寻。 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事后第二日天一亮她便立马赶赴侯府前去探望,只是那会子沈安宁尚且还昏睡未醒,她不好过多打搅,只匆匆看了一眼这便离去了。 她早在几日前就盼着今日的会面了。 又担心她身子还没好透,这次围猎不会跟来。 出发前远远瞧见她来了,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若不是陆家车马人多,她今日都恨不得钻进陆家的马车里。 沈安宁知道在她昏睡时张绾来过,后又连着收到国公府送过来的两轮补品,她心里感动万分,前世她一心全部扑在了陆绥安身上,扑在侯府,未曾结交一个朋友,如今只觉得满满触动。 一时拉着张绾的手在原地转了一个圈,道:“姐姐看,好胳膊好腿,四肢都健在呢,可惜我骑射不行,不然明日高低得猎只猛兽给姐姐好生瞧瞧。” 沈安宁妙语连珠的安抚着。 她轻快的话语将张绾给逗笑了。 张绾见她身子无碍,又见她精神尚佳,不曾受那件恐怖之事的影响,遂心下一松,又见她手腕上的纱布虽拆解了,却还绑了一方丝帕遮掩着伤痕,这便立马摸出袖间的膏药塞入她手中道:“这是前日入宫时我特意向皇后娘娘讨要的膏药,塞外进贡之物,听说有祛疤之奇效,你回头搽搽,这双腕子这般好看,若留疤就可惜了。” 沈安宁也不跟张绾客气,大大方方的收下了。 确保她安然无恙好,二人终于安安静静对视一眼,而后相视一笑,不多时,竟纷纷不约而同的上前一步,来了个久违的重逢相拥。 这还是自中秋醉酒那日二人第一次清醒见面,那日醉酒兹事体大,听闻是连廉世子都给惊动了,那日后她们双方都还有好多好多话要说,可惜中秋临近,又紧接着发生了这桩惊天动地的案子,两人的碰面一再耽搁。 如今再度重逢,双方都只觉得有满满的念想。 “对了,那日回府后,世子可有为难姐姐?” 说完了沈安宁的事后,自然开始说张绾之事了,沈安宁终于问出了这些日子她挂念的事情。 那日张绾情绪崩溃,她亦是悲愤上头,这才将二人灌醉了一醉解千愁,可酒后清醒过来后,才惊惧那日有些冲动了。 她因重生一遭,对她那位枕边人本已不抱任何念想,可张绾不同,她是国公府的长孙媳,是皇后的胞妹,亦是张家女,她身上不仅背负着整个张家命运,更肩负着拉拢廉家的政治意图。 张绾的婚姻比她的更要盘根错节。 又一心想相问那个严姑娘之事,可见张绾神色疲倦,又一时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问。 提到那日醉酒之事,张绾好似有些窘迫,她性情温婉,从未做过像那日那般离经叛道之事,那日醉酒虽不成体统,却是张绾此生最畅快时刻,她跟沈安宁心意相通,便也从无隐瞒,只十分坦诚,如实道来道:“那日醒来后,世子答应我不会再纳那位严姑娘为妾,他会将她认作义妹,日后将她当作亲妹妹为她择一门亲事——” 张绾缓缓说着。 沈安宁觉得这事好事,可在张绾脸上却看不到任何欢喜之色,果然,下一刻便见张绾举着目光望向远处,沈安宁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便见不远处廉家的车马旁,有一位柔弱窈窕的身影格外招眼,只见她事必躬亲,亲自搀扶着廉太太下马车,又同廉家二姑娘手挽着手,宛若一对亲姐妹。 不熟识的人怕都会第一时间将那人认作廉家长房的长媳,廉世子的夫人。 那道身影上回在宫宴时不曾见过。 “莫非她便是——” 沈安宁双眼一眯,瞬间冷笑一声道:“自古兄妹便是一家,只怕这位严姑娘不甘成为世子的亲妹妹,而只想成为他的‘好妹妹’吧。” 张绾苦笑了一下,道:“世子虽嘴上说不会,可世子是孝子,他常年征战沙场无法在婆婆跟前敬孝,而婆婆素来又对我不喜,只怕长此以往便是世子无意,亦抵不过长辈们的关爱……” 张绾一脸苦涩,顿了顿,看向沈安宁道:“好在陆家家风严苛,陆世子更是洁身自好,宁儿,我这里这辈子怕是不得安宁了,只盼你能美满一生才好。” 张绾对未来好似有些没信心。 沈安宁不愿她消沉,见状立马鼓励道:“陆家确实家风严苛,不过是出了个一娶两妻的侯爷,还想再出一个一娶两妻的世子罢了。” 说话间,沈安宁将房氏欲为陆绥安再娶一房平妻的消息告知张绾,又将宫宴那日,陆安然要将她一举打入地狱的疯狂之举相继告知,张绾一度听得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听到气愤之际一度捏紧了双拳,眼珠子都险些要瞪了出来。 二人相继疯狂吐着各自的苦水。 吐槽过后,沈安宁朝着张绾激励着,苦中作乐道:“绾儿,日子还长呢,何必苦大仇深,要不要一道看出好戏,看看究竟是你家那位亲妹妹最终能笑到最后,还是我家这位好妹妹笑到最后?” 话说在这俩姐妹互素心肠之际,远处陆绥安单手牵着马绳蹬着马镫从远远缓缓驶来,看着沈氏同廉家那位张氏侃侃而谈,时而咬牙切齿,时而苦大仇深,他只半眯着眼远远看着。 不多时,又有一道身影策马而来,停在了他的身侧,这人停在原处朝着远处观望了一阵后,渐渐板起了脸来,少顷,只冷笑一声,道:“陆世子若忙于公务,管束不好家小,本世子可代陆世子向宫里讨要个教习嬷嬷,好替陆世子好生教导教导家眷,好让其知晓莫要四处惹事生非这个道理。” 这道身影原是廉世子廉城。 他跟妻子张氏这些日子好不容易达成共识,眼见着内宅安宁下来,可方才见张氏怒目切齿,瞬间心头一紧,便知只怕又是这个沈氏在挑拨离间了。 他对那位沈氏十分不喜,可君子之为让他没有办法去教训一个内宅妇人,只得跑来妇人丈夫这里明目张胆的警告。 陆绥安如何又听不出他的告诫之意。 只是,他不喜欢他的妻子,他亦未见得多么瞧得上他的夫人。 沈氏从前一贯温柔贤惠,可那回却离经叛道的吐出了和离之言,他还觉得沈氏是受了那张氏的挑唆呢。 顿时亦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猫若不偷腥,旁人又如何生非得了,依陆某看,廉世 子若扫好自家门前的雪,便也不会连累旁人受累了。” 陆绥安并不关注旁人风雪,可廉家近来在京城颇受关注,自然,他廉城从边关救下一女子的传闻不胫而走,传到了众人耳朵里,亦传到了陆绥安耳朵里。 陆绥安讽刺他是偷腥的猫。 廉城听得脸一黑。 偏在这事上他仿佛无从辩解。 二人不欢而散,正要各自驾马各找各的妻,却未料到此时只见远处有一位穿戴华服的侍女领着两名婢女远远朝着这个方位走了来。 对方一路笔直走到陆绥安跟前,朝着他恭敬有礼道:“世子,听闻世子近来染了风寒,这是我家郡主特意为世子准备的雪梨汤,还请世子收下。” 说着,怕陆绥安不收,便又笑着道:“世子乃郡主的救命恩人,不过屈屈一碗汤食,世子若不收下,郡主殿下今日定然于心难安。” 这番动静实在惹人注目,想让人不留意都不难。 远处,沈安宁与张绾亦双双看了来。 廉城见状,只瞬间觉得方才的郁气一扫而空,只朝着那道霁月清风之人轻蔑一笑道:“依廉某看,这会儿需要自扫门前雪的好像另有其人吧?” 话落,廉城驾了一声,颠着马儿身姿轻快地朝着远处张氏方向驶了去。 留下独自落在原地的陆绥安:“……” 话说次日一早, 天才刚亮,福阳郡主的汤食便又再一次的如期而至。 昨晚,对于福阳郡主派人赠送的汤食陆绥安竟未曾推拒, 略微有些出乎沈安宁的意料。 倒也不是多么在意, 而是,在沈安宁的印象中, 前世除了陆安然外,陆绥安在风花雪月之事上好像倒不怎么热衷, 依照沈安宁前世对陆绥安的了解,他是个不喜任何麻烦之人任何麻烦之事之人。 还是,他一向精于公务, 对这些公务之外的事本就并不在意,便也不会多去思量,只权当作最寻常不过的馈赠与接受?不然的话, 那就是此人在感情方面过于迟钝和滞后了? 如此的话,倒是苦了有心人了。 又或者,是正好赶上陆绥安感染风寒?这盅梨汤来得正是时候? 不知是不是沈安宁的错觉, 总觉得昨晚和今日这盅梨汤来得如此……恰是时候? 尤其,是在发生了红薯粥事件后。 两厢对比下来,好似显得她这个当妻子的当得多么不称职似的。 虽然期间两人至始至终都没有提过那件事情分毫, 但是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的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又都心照不宣的刻意回避这件细枝末节的小事。 话说自陆绥安前些日子搬去书房养病后, 两人亦有几日不曾见过了。 今日, 两人还是双双病下后难得凑在一张桌子上用饭。 陆绥安没有对这碗梨汤的来历做任何多余解释, 沈安宁便也佯装不知,不曾过问。 不过,传闻长公主府里的厨子是宫里头跟出来的御厨, 汤食料理得一绝,梨汤方一入口便见甜而不腻,软而不烂,沈安宁非但没有半分不悦,反倒是跟着蹭吃了小半碗。 看着沈氏小口小口只知专注食用的摸样,陆绥安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汤具,而后嘴角直接抿成了一条笔直的线。 可真是他好个深明大义、没心没肺,又捧场的妻。 …… 秋季辽阔,秋风徐徐,九幽山下漫天草场的尽头是巍峨滚滚的山色。 大俞最大的皇家猎场,今日拔旗狩猎,远远只见远处草场上铁马铮铮,千百匹骏马齐齐奔腾而来,扬起阵阵风沙,仿佛有踏破万里山河的气势,是深闺内宅的妇人少见的景象。 简直好不震撼。 沈安宁前世十五年间被困在一方小小村落,几乎与外界与世隔绝,后嫁到陆家,常年深居简出,直到被困在那座高宅大院中了此一生,又何曾见过这般气吞山河的景象。 她被远处那番万马奔腾、气壮山河的巍峨场面给生生震撼到了。 原来,见过好山好水,见过外面的大好山河后,才知世界究竟有多精彩辽阔,才知自己有多么的渺小和微不足道,亦才知原来从前的自己不过是只井底蛙,世界那般广袤,她却被困在井口那么大的天地里郁郁而终。 亦才知,原来看过大世界后,连心境都会变得宽广和祥和了,那一刻,只显得周遭那些所谓的爱恨情仇,相爱相杀都尽失了颜色。 或许,未来应该将目光从身边那些琐碎嘈杂上多多投向远方。 话说魏帝亲自下场驾着龙驹在草场上纵情崩腾了一遭,可见龙心之悦,而文武百官又如何能不跟随?只见今日所有人都褪下了昔日庄严繁琐的官服,尽数换上了便于骑行的骑射服饰,大俞乃是从马背上夺取的天下,从来不是积弱之国,今日又有意在突厥使臣面前展示雄风,故而一个个身姿矫健,好不英姿飒爽。 人群中,有那么几道身影一经露面便瞬间夺走了所有的视线。 其中一道自然是如今如日中天的廉世子廉将军了,廉世子廉城年纪轻轻便已大获军功,成为了如今大俞朝堂上最年轻有为的骠骑将军,他仪表堂堂,又威风凛凛,乃这马背上的第一人,今日这战马上的雄姿与他相比无人能及左右。 而另一道则是一张年轻矜贵,却又有些陌生的面庞了,只见那人跨于马背之上,剑眉斜飞入鬓,身姿硬挺飒爽,他矜贵俊美,龙姿凤貌,周身散发着一种罕见的勋贵之气,远远看去,宛若苍穹上的雄鹰,有着睥睨天地,俯瞰众生的凌厉之气。 他一身黑色骑射服加身,行销玉骨的身姿上竟也颇有肃杀之气,与廉世子并列骑乘在一起时,气势竟丝毫不曾落下半分,反倒有股子别于武人之姿的文雅贵气,只觉得文武并存,有惊才绝艳之姿。 这人便是陆绥安是也。 因陆家在霍氏当朝时被打压,这十余年来一直泯然众人,鲜少出现在世人面前,又因陆绥安性情寡淡,低调淡泊,并不爱出风头,除了宫里的几次宫宴,平时鲜少露面于人前,纵使当年被陛下御赐大婚时曾一度轰动满京,可旁人往往只知其名不知其人。 今日方一露面,在人群中宛若鹤立鸡群,瞬间引得不少心花怒放的千金争相讨论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