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宁已经好久没有来上海,从深圳飞到上海,航班很准时,两个小时多一点。
出了机场梁宁让助理先走,梁宁到地下停车场上了陈若虚的车,梁宁说:“飞机餐太难吃。”
陈若虚和司机说了一个地址,先带梁宁去吃饭。
陈若虚带梁宁去的是一家很适合商务宴请的餐厅,不仅包厢众多,私密性好,还有会议室和商务区,进门处有个雪茄吧。
梁宁顿住脚步:“我不喜欢这家餐厅。”
陈若虚看了梁宁一眼,皱着眉,不知道她哪里不满意,“这家餐厅适合谈事情。”
梁宁无所谓道:“我不喜欢。”
陈若虚感受到了梁宁的强势,转身带梁宁去下一家餐厅,不算远,开了几分钟一家日料店。
还没下车,梁宁又说:“我现在不想吃日料。”
陈若虚不想再陪着浪费时间,“梁宁,你到底要做什么?”
梁宁笑起来,“我在做服从性测试,看不出来吗?陈若虚。”
梁宁记得以前有一次和陈若虚出去吃饭,意外碰到了她的一个大学同学,这位大学同学是学生会副主席,她年少无知参加了学生会,这位同学经常在饭局上长篇大论地输出个人观点,有一次学生会活动,她刚好跟他分到一组,她买咖啡顺便给他带了一杯,不知道怎么让他误会,这位同学纠缠了她很久。
她进餐厅看到这个人就下意识想避开和陈若虚说换家餐厅,陈若虚说:“怎么了?”
她说看到一个讨厌的人,陈若虚不觉得这是个站得住脚的理由,“遇到讨厌的人就要绕过去吗?”
梁宁莫名其妙就被陈若虚说服了,她坐立不安的吃完了那顿饭,心里非常别扭,现在再回头看这件事情,梁宁恨透了当年梁宁的软弱。
陈若虚说:“你想要供应商的服从也要能拿得出利益来,你这种不尊重合伙人和供应商的行为和态度会让我怀疑你是否值得合作。”
梁宁笑了,笑得太大声了点。
在消费电子领域多年的人玩法都和美国人一样,没有任何区别,自私,虚伪,傲慢,嘴上是尊重平等,干得是压榨剥削。
梁宁在陈若虚身边时间久了之后陈若虚的诉求变成了她的诉求,陈若虚的喜好变成了她的喜好,她经常觉得陈若虚说得有道理,忘记维护自己的不舒服,甚至有时候觉得这是完全出自她本人的自愿。
陈若虚等梁宁笑完沉声说:“你在笑什么?”
梁宁说:“笑我们都一样。”
这顿饭最后没有吃成,陈若虚送梁宁回酒店,梁宁住得还是两个人一起住过的酒店,很商务的酒店,进了大厅左手边就有一排方便办公的桌椅,不少人拿着电脑戴着耳机坐着办公。
针对下游工厂的投诉,客户sola高层的问责,正常情况下要给出有理有据的分析改善报告,助理把内部报告送过来,内部管理层团队做完报告后也已经从深圳飞过来,梁宁没有打开这份报告。
助理走后,她给自己打开了一瓶红酒,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浦西万国建筑群,夜色迷离,有雨滴轻轻敲击窗户,像无数细小的指尖在玻璃上跳跃,发出滴答滴答的清脆声响,顺着玻璃缓缓滑落,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
窗外的世界被雨水模糊了轮廓,外滩灯光在雨幕中晕染成一片朦胧的光晕,仿佛一副被水彩浸染的画作,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华达工厂现有的业务模式,管理制度已经走向衰败,她这半年花了大量时间在改善工艺上收效甚微,代工厂的利润本质上来自廉价劳动力的剥削和压榨,让人变得更像机器人,把每一个环节的变量控制到最低。
产业链分工模式已经决定了华达的利润模式,华达想提高净利率只能用不光彩的手段,华达工厂数万人,她时常觉得自己在榨果汁,再榨一榨总能榨出点汁来,只不过果汁的原材料主要来自全国各地技校,职校,辍学的年轻打工人,现有模式不变,根本就没有出路。
sola上海办公室梁宁也是第一次来,她这边是五个人的团队,陈若虚那边三个人,会议室选了一个大办公室,进门后会议室靠门这边坐了十几个sola高管,梁宁扫过一眼,大部分人都认识,这些人都曾是她的同事,她也曾坐在他们的位置上,他们在想什么会怎样审视华达,今天这个会议该如何应对才能平稳安全着落她再清楚不过了,可是她不打算这么做。
华达和sola合作从2006年初代智能手机开始,历经13年,这13年业务规模越来越大,净利率越来越低,华达工厂在她上任前三年内换了五任运营总经理,没有一个是无能之辈。
按照惯例,项目总蔡峰打开了电脑,梁宁站起来伸手把电脑盖上,啪嗒一声,在场的人都看向她。
梁宁说:“我们今天不看ppt。”
dan看着梁宁,梁宁曾是他的得力下属,也是风格最像他的下属,这个会议室里不谈交情,他用手势示意梁宁开始。
梁宁说:“我不打算用我们都熟悉的方式来解决今天的问题,今年是华达工厂和sola合作的第13年,美国人不喜欢13这个数字,我也不喜欢,13象征厄运和灾难,华达工厂的年中财报净利率创造了历史最低记录,而华达的大客户sola上一年度总营收达到1847.15亿美元,同比增长5.5%,净利润406.11亿美元。”
“客户越来越有钱,华达工厂却越来越穷,sola赚的每一分钱都有华达血汗工厂的贡献,过去13年数百万青壮年劳动力吃苦耐劳艰苦奋斗,为sola生产出无数部智能手机零部件。”
“我曾经为sola工作十年,这家全球顶级的科技公司有无数优秀的人才和先进科学的管理方式,也曾经认为华达工厂管理方式太落后太老土,只要把先进的管理方法带过来一定能挽救净利率下行的趋势,到了华达之后发现sola先进的管理方式根本用不上,我在想,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这公平吗?这是客户和供应商合作的正常模式吗?”
“直到收到这份公开投诉邮件,我找到了答案,5g技术推动换机潮智能手机销量增长,智能手机延期交付,不去反思市场部的市场预测,供应链的交付计划管理问题,反而来查华达数据的真假,出现问题找到替罪羊总是比解决问题来得容易,你们可以找到无数理由数据说华达工厂管理方式,工艺水平各方面的问题,都不改变今天这个会议充满了sola对华达工厂的偏见,歧视,傲慢,我不会配合调查,也不会作出解释,这个会从头到尾就不应该发生,sola没有实现它的承诺帮助供应商成长,合作共赢。”
第99章蝴蝶效应
梁宁以绝然的姿态掀了和sola合作的桌子,这是陈若虚没有预料到的,梁宁说得固然痛快,却要付出极大的代价,sola不能马上放弃华达工厂,必然会逐步削减华达的订单,华达工厂没有sola的稳定订单,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梁宁和陈若虚出了会议室,梁宁让华达工厂的人先走,还是陈若虚送她去机场,梁宁在包里摸到烟,抽出一根,“你介意吗?”
陈若虚拧眉没说话,手指摁在按钮上,车窗降下来,马路上的风呼啦灌进来,商务车里静谧的空间,保持不变的温度都被吹散。
梁宁没找到打火机,只捏着香烟闻了闻味道,女士烟,味道很淡,她刚入职sola带的第一个项目地点在成都,当时项目线主管喜欢抽烟,午休时间在楼顶抽烟,边抽烟边讨论工作,第一天午休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人在,晚上下班她就在便利店买了烟。
第一个项目上她学会了把所有问题都数据化,这种逻辑性极强用很坚实的抓手去拆解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让她着迷,她喜欢这份工作,sola供应链管理岗加班非常严重,半夜接电话写report是常态,她疯狂工作了十年。
现在回想起来和陈若虚一起住在南江的那几年,她没有社交,闲得无聊在家里研究厨艺也没有得到任何正反馈,在家里阳台上种了一些多肉植物夏天阳台温度太高全部被晒死,阳台上堆了无数的空盆和枯萎的多肉,她和陈若虚分享的所有感受和情绪都得不到回应,陈若虚对她做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明明是两个人一起生活,她却从来没有过的空虚,绝望,孤独,这份工作把她从这种状态中解脱出来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
梁宁面对陈若虚就会想起软弱迷茫的自己,心里像燃着一团火,烧得她无法平静,她对他始终有强烈的情绪,那是无法释怀的过去,无数翻来覆去觉得没有意义的日子,梁宁从美国回来绕道南江就是想见陈若虚,她的目的很简单,陈若虚曾经怎么对她,她现在就怎么对陈若虚,她给姚远打的那个电话是真的想过和姚远合作逼陈若虚从波光科技退出。
就在她代表华达掀了和sola合作的桌子,她忽然释怀了,跟着sola这样全球顶尖的科技公司,干最苦最累的活把利润空间压缩到极致,华达在过去多年也确实提升了工艺水平和管理能力,只不过工艺水平和管理能力没有变成谈判的筹码也没有带来利润的提高,华达工厂的处境就是有着消费电子制造行业标杆级的经验和能力,却只能干消费电子产业链里最苦最累的活,讽刺到极致,怪谁?怪谁都没用。
在华达工厂和sola这场非正和博弈中,华达工厂已经被sola逼到角落,迟早要掀桌子重新制定规则,不得已只能不合作。数据造假这事梁宁不能作出正面回应,要掀桌子就趁早,趁sola没有反应过来,也来不及找新供应商,梁宁赌的就是短期内sola只能让步,只要sola先让一步,华达就有转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