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韦坚、卢绚、韩朝宗、李适之、李齐物、王忠嗣、裴宽等等那种名望才能俱佳、有可能威胁到相位的人。杨家兄弟,一个是唾壶,一个是昏庸软弱的药罐子,偏偏圣眷又高。
“国家大事,不可擅自改动。”李林甫沉声道:“莫再让本相看到有下一次。”
“一定不敢!
李林甫这才挥退杨钊。
苍璧当即进来,低声道:“阿郎,唾壶自从当上御史中丞、度支郎中,有些太猖狂了。”
“本事不大,自视不低。”
有了这对比,薛白都显得不那么狂了……
薛白以往卑贱,来右相府时也从不献媚,不卑不亢的,一晃一年多过去,如今走过右相府的长廊,还是那样的态度。
“竖子好算计,既得了校书郎,又来做甚?”
“我得给右相一个解释,以免右相错怪国舅。”薛白道:“是我提前请国舅到中书省坐镇,以免被外放出京,这些都是国事,我不宜如以往般叨烦圣听,因此特地来说一声。”
“敢拂逆本相,有何可说?
“才献了戏曲,以右相的心胸,当不至于因一个小小官职与我生气。”
苍璧听得一头冷汗,暗想薛白居然敢这样嘲讽阿郎,真是不怕死。
倒没想到,容下一个九品官职变动的心胸,李林甫居然还真有。
“我娶不了腾空子,也不会娶门阀世家之女,因我已有想娶之人。”薛白道,“我不怕得罪天下世家,造竹纸、印集注、领寒门举子闹礼部、拒绝大姓拉拢……我敢当个孤臣,但不知右相可否容我?
李林甫声音冷硬道:“你本该有不激怒我的办法。”
“本相高看你了,滚吧。”
“谢右相,告辞。”
薛白今日来,是来摆出当官的态度的。
马上要步入官场了,且还是在这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那他的原则是什么、底线在哪里,哪些事可妥协,哪些不能,一开始就得摆出来。
他刚硬、执拗,同情贫寒之士,不想被旁人操控,除此之外也能不择手段,大唐朝堂并非完全不能容忍这些特点,更可怕的反而是今日妥协了,明日又变卦,今日接纳了高门大户的好处,明日却不帮他们办事。
先表明态度,这是先难后易的做法,世人少有强硬的,如张珀、杨洄,都不曾在最初决定命运时抗争过。
总之,薛白激怒了李林甫,又安抚李林甫,再表明自己不识好歹,是走不远的,让李林甫容他自生自灭。
事实上,一旦证明了他不是薛锈之子,他与李林甫就没有利益冲突,得了一个“滚”字就是个很好的结果。
然而。
“薛白!
才出右相府,身后却响起一声呼唤。
薛白转身看去,只见李岫匆匆跑来,不管不顾,一把便拎住他的衣领。
“休当我阿爷看不出你的心思!”李岫道:“我劝你最好考虑清楚,若不想当相府女婿,我们还留着你做甚?!”
放过狠话,李岫推了薛白一把,径直而去。
薛白又看了眼右相府的门楣,摇了摇头,去长寿坊帮师娘搬家。
搬家不是简单之事,他一连帮忙了三天,且认清了敦化坊颜家本宅的门,与颜家众人都混了个脸熟。
待一应物件都摆好了,韦芸便招过薛白叮嘱了起来。
“你明日可是到秘书省去?
“是。
“你家中也没个人帮衬,待制官服的衣料赐下了,便拿过来,师娘着人给你缝制官袍。”
“如此只怕太过劳烦师娘?”
“不劳烦。”韦芸瞥了颜嫣一眼,方才又转回目光,道:“当年你老师初得校书郎时,我已与他成亲了,当时他捧回八匹衣料来,让我给他缝官袍。”
薛白原本想说“我还没有成亲,幸得师娘帮衬”云云,他一惯是很会说话的,奇怪的是今日却说不出来。
该是因为被颜嫣瞪了几眼。
落日西沉,春日的暮光洒在古朴的宅院中,一片祥和。
颜嫣走过长廊,四下看了一眼,小声嘟囔道:“我可不会做针线活……分明青岚就很会做。”
次日,秘书省。
秘书省位于皇城的西南隅,就在皇城十字大街附近不远,北面对街是司农寺,南边是御史台。
此处负责的是管理和典校经籍,简单而言,即大唐的图书馆。
薛白抵达秘书省时,环顾一看,相比于南边御史台的热闹,秘书省就显得清静很多。大门处也无守卫,只有一个门房,以及两个杂役正在院内打扫。
他上前亮了告身,那门房彬彬有礼地道了一声“校书郎稍待’向内跑去,不一会儿引了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出来。
“久闻薛状元大名,今日终得相见。学生刘太真,字仲适,乃萧夫子的弟子,随老师在秘书省校对书籍,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