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昂】燃烧的美德 (第1/4页)
“你走神了。”“您看,”按理这是该请罪的场景了。撒加只是顺自己心意说下去,“旁人不听您说话,不过如此,没有什么可怕。”俗世的权柄,神圣的尊荣,人被允许掌握的全部,教皇尽皆掌握了,掌握了二百多年。没有一名圣斗士卑琐到恐惧权柄之不存,教皇更不可能。那么教皇恐惧的是什么呢?撒加再进一步,自拇指开始,食指、中指……一点点掰开年迈的教皇紧握着的拳头,“连您的拳头都未必引人注目,更何况……”“砰”!水晶杯坠地崩碎。浩瀚磅礴的小宇宙升起,直向撒加的咽喉而去。撒加被制住双手按倒在地,避无可避。咽喉毫无遮挡暴露在外,双子座的目光不躲不闪,继续自己未尽的话语,“连您的拳头的未必引人注目,更何况您为自己编织的噩梦。”此等行径并非教皇当为,史昂比谁都清楚。然而他又想今晚双子座在他面前也说了太多圣斗士不该说的话了。两相抵消。属于教皇的举世无双的小宇宙在撒加的颈侧留下几道薄锐的伤口。血珠先是缓慢地渗出,继而连成一线,滑落在地毯上沁作星星点点的深色,成一处标的。很久以后撒加将在相同的地方将自己的拳头擂向胸口。此前此后,一切似有注定。在一切都已称量好了的圣山上,双子座对提前称量好的一切都不相信。他继续追问,“有什么可怕?”史昂放自己倒回座椅上,威严疲惫,沉默许久,最终说,“你太骄傲。即使在你低垂着头颅的时候。”“属下惶恐。”他适时低垂下头颅,“当您不感到恐惧的时候,您也就不会察觉到旁人的骄傲是否过界。……不过我想艾俄洛斯不会这样回话。属下惶恐。”“你惶恐什么?”撒加将头垂得更低,说出口的话语却更不合宜。“惶恐我又说错一句。”说着,他弯腰,徒手归拢着地上的玻璃碎片,“可惜了这精美的酒杯。”年轻的双子座未能——或者并不乐意——探知到教皇的恐惧。他带着颈侧的伤口回宫。史昂留在教皇厅,重新戴起他戴了二百多年的黄金面具,遮掩喜怒莫定的面孔。他遮掩面容太久,早已不习惯剖白自己;他又身处高位太久,下意识地觉得他愿意剖白自己,旁人应当受宠若惊诚惶诚恐。而撒加……撒加确实以完美的真诚语调,重复着说自己“惶恐”。这样真诚,太能调动人的怒火。“我会再找你。”史昂摆脱了噩梦初醒时的失控感,重新端起平稳的威严,“下一次,记得学会该怎样回话。”回宫处理伤口时,加隆抓着撒加的手腕,说了许多不适宜被他们以外的第三人听到的话。过往争吵时,孪生弟弟曾说撒加心底的邪恶更胜过他。作为效忠于教皇的圣斗士,这番指控,撒加不只非反驳不可,而且非愤怒不可。然而当他有意识地调动自己的愤怒的时候,他也就明白愤怒不完全真诚。比起他调动起来的愤怒,真诚的是弟弟的善良。“你更善良、正义。”“……撒加?”加隆原本又急又怒看着兄长身上的伤口,被撒加一句话说得一愣,“教皇厅里到底发生什么了?教皇又如何,我不怕他。我们……”“睡吧。”撒加并指轻抚在加隆的额头,拂过他额角的碎发,“教皇厅里能发生什么呢?那是地上最光明堂正的地方。”“我梦见狮子吃掉了我的回忆。”“艾欧里亚如果听到,会伤心的。”“你啊。”地上最光明堂正的地方,史昂描述着幽暗离奇的噩梦。撒加浸入梦中,看到狮子金色的鬃毛被风吹动有如熊熊燃烧,美丽得不可言说。它扑食回忆的样子优雅曼妙胜过人间任意一种舞蹈。教皇手捧巨大的宝箱,宝箱被摔裂咬碎,书信、画像和照片散落一地,同狮子的鬃毛一样燃烧起来。撒加走进火焚之中,将教皇的回忆一一捡拾,收进怀里。“遗忘。”“遗忘。”“同我说吧,既然您恐惧遗忘。”史昂果真捧出一只陈旧的木箱,从木箱里一一取出他从上次圣战珍藏至今的书信、画像和照片。每一件背后都注有姓名和日期。久远的日期和陌生的姓名,撒加全无概念。史昂一张张念诵它们,将它们交到撒加手上。他越念越快,像乏味的连祷文。撒加顺从地接过教皇的回忆,并不感到乏味。他粗', '')('【撒昂】燃烧的美德 (第3/4页)
粗扫过,这不是关于惊天动地的战斗场景的回忆。书信的对象有几十年前落选的圣斗士;照片上有圣域前一任主厨端着一条大鱼;而画像上并不是端丽的女神,而是圣山脚下灰蒙蒙的人群。教皇的回忆和人群的回忆一样琐屑——或许因为活过太长的时光,比人群更琐屑,也更恐惧遗忘。撒加有天成的敏锐和足够的温存,能够洞察人心,也能在精巧微妙的范围内作不损旁人尊严的安抚。圣域上下,或许没有人不热爱双子座的圣斗士。教皇智慧拔群。他始终不能不留顾虑地喜爱这名几乎无可挑剔的战士。“同你说,”史昂将空木箱抱在怀里,“你又会有怎样不该发表的高见,非说出口不可呢?”“既然教皇大人问了,属下不得不说。”撒加谦恭地低垂着头颅,“将人的言辞分作‘该说的话’和‘不该说的话’,这不是对待战友、对待朋友、对待另一个人的方式。这是把弄权柄的方式。”“双子座,注意你的言辞。”“属下惶恐。”惶恐之至,撒加缓步走上前去,站定在史昂面前,俯身几乎是温情脉脉地梳理他略显凌乱的长发,“在上一次圣战中忠勇无畏的白羊座战士,那时候难道就会把弄权柄吗?”人若惊觉自己与自己最喜爱时的印象不同,如何不恐惧遗忘呢?梳理着柔顺的长发,撒加心怀远意,冥冥中体味到一股遥远的哀怜——感同身受的哀怜。分不清是向往还是厌恶,他抚过教皇法衣上精巧繁复的刺绣,自语道,“换作是我,也会恐惧的。”战士自当英勇无畏,岂能言明恐惧。这是该严词纠正的场景。史昂扬起手滞在空中,最终万般不舍,将出言不逊的双子座揽进怀里。“你……们这一代年轻的战士身后还有我在。不用怕。”若以世俗的标准衡量——战士不再适用的标准——怀中的双子座仍是少年人。他的颈侧还留有浅淡的痕迹。史昂又收敛了三分力度,迟疑着碰触那些痕迹,“换作……是你?”“我也会在漫长的时光中恐惧遗忘和被遗忘。大地平安如常,我却因为一己之私而恐惧,说来惭愧。”抱拥的姿势下,撒加不再语出伤人。他尽自己所能作出了或许超出下属分内的安抚,“可是我总以为,让人引以为傲的事——奋不顾身的英勇、毫不动摇的忠诚、深不可测的智慧——它们固然让凡人更接近神灵;但是我深感羞耻,难掩恐惧,为之不能安枕的事,才将我维持在大地上,让我仍然是人。”“……为此,你感到高兴吗?”历代双子座似乎都难逃善恶两极的诅咒。善恶两极是旁人的划分方式。或许双子座最为离格的并非思考邪恶甚至践行邪恶,而是不进入善恶二元的体系中思考。撒加的指间绕着教皇雪色的长发,如同对待世上其余所有应当严肃以待的事物一样的漫不经心。“我生在大地上,始终与地上的人而不是天上的神一样。我不感到不高兴。”抱拥的姿势下,他渐渐变得更像少年人。他含着笑意枕在史昂的胸口,“我为您作画吧,为在遗忘之前留下证据。”少年心性,往往既可喜又可怖。拥撒加在怀里,史昂想的是眼前的少年人容色太盛,披散着的头发正像是自己噩梦中美丽得如同燃烧着的鬃毛。星命既定。恐惧的标的已定,恐惧才开始生长起来。史昂辨不清是喜是悲,只长叹一声,放自己更亲密地拥抱自己的噩梦。“好。”对于战士而言,“作画”是一项离奇的命令。领命离开教皇厅,撒加就不再想教皇的恐惧和剖白。自继承双子座圣衣之后,他就已经默认自己不会有长久的生命。朝不保夕之身,思考漫长的回忆或者遗忘,或许也太多愁善感了。然而沉沉夜色总在谋夺人的勇气。撒加也难免思考起这些事情。他又潜进梦中,嘈杂的酒馆里狮子在吃回忆,他如在真空中无声无息。在旁人梦中,撒加意识到自己取代了史昂所处的位置。毋庸置疑,这是不可原谅的不敬。“你回来啦……”加隆蜷在被子里含糊了两句,伸出手在空中乱挥着找他。“真分不清你是在找我,还是向我挥拳头。”撒加握住他的手。“有什么分不清?当然是挥拳头。”加隆勉强分出小半被子,手上姿势调整,与他十指相扣,“教皇又找你说什么去了?”“小事情,我记不得了。”“切。算了。”', '')('【撒昂】燃烧的美德 (第4/4页)
“嗯,算了。”撒加背对着加隆躺下,在身边人渐趋平缓的呼吸声里,他不再害怕言明任何不敬或者恐惧,“只要我们永远不要相互遗忘。”双子座绝非不会用激情澎湃的话语调动听者心绪。在人前,撒加是无可指摘的双子座战士。然而在二人独处时,撒加并不多话,更不会说多少带有表演性质的漂亮话。加隆笃信撒加此言没有半分夸张,正是因此,他才不由地担心。“撒加……教皇到底……”多年以后加隆携七海之威意图侵吞大地,大地上既无撒加,善恶分野也就没有意义。到那时他会想起少年时宁静的深夜和心中的惶恐,并对此作出遥远的回应,“当然。撒加,我们当然永不相忘。”撒加交给史昂的画像与史昂本人全无相似之处。人像夹在诗集里,说是画史昂,更像是荷马史诗里描述的英雄阿喀琉斯。史昂抽出诗集里的画像,胸口一痛。他已经预想到回答,仍然问,“为什么?”“阿喀琉斯被凝练成人类美德的范式,比任何一个具体的人更完美地体现荷马心中的美德。”撒加垂下头颅,“诗人以此杀人。”“你模仿诗人,也就是说……”“谈生杀多冷酷。”时日未到。撒加神情安静几乎有些忧郁。他主动游移了半步,“我特意学习了细密画的技法。”“细密画”,来自古老波斯的技法带出一束稍有距离感的中国情调。史昂苦笑——无论在何种情境下,但凡撒加愿意,他总能聪明妥帖得过分。稍有距离的中国情调勾起年迈的教皇淡忘已久的故园之思。“你是说……”“您看,回忆与遗忘并不是单向的。或许就连生死也不是。”“过来吧。”久掌权柄,在神明沉睡的大地上,圣域教皇几乎就是人间至尊。他同历朝历代的优秀的掌权者一样——甚至更加——深沉和冷硬。此时此刻他前所未有地软了心肠,任由柔情腐化他。“过来,到我身边来,撒加。”他始终不能不留顾虑地喜爱这名几乎无可挑剔的战士;他始终不能不喜爱离经叛道的撒加。地上最不可原谅的罪愆往往发生在地上最光明堂正的地方。史昂注视着年轻的双子座披散的长发,美丽得如同燃烧的美德——奋不顾身的英勇、毫不动摇的忠诚、深不可测的智慧,全都烧尽了;全都烧尽了,才能美丽得不可言说。“女神终究会归来。”“女神终究会归来。”撒加昂首向高不可及的天空。看向任何人,他都乐意谦逊地低下头;看向无人的天际,他则高高地昂起头,沉默如同无对象的质问。“神的钟面上,圣战轮番进行,战士轮番流血,一切都预先注定。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一切也都被预先允准了。”“就在这里吗?”“不在此时此地。在占星楼吧,清圣、崇高,离神最近的地方。”撒加说罢一笑,很是真诚的惭愧,“但是直接说出口也太放肆了。艾俄洛斯就不会这样说。”“任何人都不会这样说,撒加,只有你。”教皇一遍遍抚过双子座热烈华美的长发,仿佛被灼伤一般,手指紧绷颤抖,但始终没有撤开。一切都被预先允准了,此刻教皇给双子座的,过去做噩梦的人给冷酷的通灵者的,未来的死者给凶手的,所有人给所有人的吻,也在其中。艾俄洛斯发现他的好友开始弹奏诗琴,不久之后他将要身负重伤带着年幼无辜的女神逃亡,而此时此刻他坐到撒加身侧,静静聆听。“没听过的曲子。”演奏声停下,艾俄洛斯笑着问,“你在创作一支给女神的赞美诗吗?”“世上哪有一个神明,配得上由我创作的赞美诗呢?”“撒加……”艾俄洛斯本人绝不这样说这样想,但他毫不介意撒加的言辞。他只迅速看向四周,确认无人,才揽着撒加的肩膀说,“万一叫别人听去,恐怕会对你有所误解。”“我只是与你说话。况且那也未尝不好——或者错看我,或者不看、不听我。”大地熙熙攘攘,双子座指尖流出的旋律烂漫自由。无神的人间大地,万物曾经如诗如画。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