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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问她:“那你要什么?”
从萤说:“我要到西州去,来向殿下辞行。”
“不行!”晋王态度坚决:“简直胡闹,西州即将起战乱,别人都往关内跑,你这时候去做什么?”
从萤说:“去给三郎收尸。他生前已经吃了太多苦,我是他的妻子,理应去带他回家。”
晋王道:“我已经说了谢三没死,阿萤,你信我这一回。”
从萤声音颤抖:“我如何信……殿下,我不敢信啊……”
谢玄览的死讯像一根尖锐细长的针,从她的脑仁一直扎到心里,无论她是思绪一动、还是心流激荡,都会感到一阵彻骨的恐慌和疼痛。
她不敢深思,也不敢过于悲伤,如今仅凭一口气吊着到处奔走。
既寄希望于这是一场虚惊,又警惕地不敢轻信,生怕这是空口的骗局,怕一颗心刚落回去,很快又被残忍的真相碾碎,更怕她在云京耽搁太久,三郎连尸骨都要寻不见了。
她伤心得难以冷静思索,在晋王面前口不择言:“他是我的夫君,是为了我才被流放西州,丧失性命……我从来不敢想会真的失去他,如今也接受不了,我心里真的好难过……我现在只想去找回他,想陪着他一起……”
话说到最后,隐隐有死志。
晋王陡然变了脸色,一把将她拽到面前,厉声冷色道:“你说你想什么?你疯了吗?!”
从萤落泪阖目:“是,我快要疯了。”
晋王看她的眼神中生出某种恨意,恨不能将她切齿啮骨,恨不能将她肩骨攥碎,语调也因阴冷而显出偏执的意味:
“怎么,这时候知道被抛下的痛苦了?你以为只有你尝过痛失所爱的滋味吗,嗯?你可知我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姜从萤我告诉你,别说谢三还没死,就算他真的死了,也不许你为他自轻自贱,你更要好好活下去,活得志得意满风光无限,活得没人敢在你面前提起他,活得彻夜难眠,既怕梦见他又怕梦不见……姜从萤,你知道这有多残忍,多难熬吗?这样的日子,你也得过上整整十五年……不,你要过上五十年,直到你白发苍苍,儿孙绕膝,你偶尔闭上眼,还能记起他离开前的样子。”
他的语气寸寸绝望,说到最后,几乎每个字都沾着血腥气。
从萤望进他赤红的、涨满血丝的眼睛,从他幽沉的瞳孔里望见自己的模样,似乎与梦里的自己合辙难分,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那是她吗……那是梦吗?
她被晋王这副爱恨交织、痛苦又克制的模样震慑,脑中一时嗡然,像是万千金铃齐震。
她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白茫茫的、飞絮一样滚丝成团,她被包裹其间,像置身大雾中,疑惑地向前摸索着,直觉自己即将触碰到被遗忘了的、万分重要的事情。
她怔怔望着晋王的眼睛,唇齿颤颤,沙哑着漏出一点细弱的声音:“你是……你是……”
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简直是异想天开,昏了头了。
晋王捧起她的脸,幽暗的瞳孔像极纯粹的玉石,磨砺得夜色一样深、渊水一样光滑,没有任何色彩,只映着她,清清楚楚,仿佛要将她锁在里面。
他问从萤,语气仿佛循循诱导:“我是谁?”
从萤觉得有些窒息,因为一时间承受了太多事情,心脏跳得要裂开一样,胸腔里一阵接一阵地绞痛。
她紧紧攥着晋王的袖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正僵持时,外头传来敲门声,陈成
在外禀报道:“殿下,陈章从西州回来了,说有急事要即刻禀报殿下。”
从萤倏然回过神,扬起睫毛望向晋王。
晋王放开她,转身走到屏风边,默默平息自己的失态。
有风从窗口吹进来,卷着他的袖口拂过绣屏上的字,令从萤再次注意到了绣在屏风上的那句谶诗。
“庄生梦蝶十五载,幻身相逢不识君。”
何谓幻身相逢?
也许是情绪崩溃到极致后产生了一瞬空白,从萤竟然认真思索起这个与眼下的人和事都无关的问题。
好一会儿,她听晋王轻咳了几声,然后说:“既然我的话你不信,那就留下一起听听陈章怎么说。”
从萤应声好,走到碧纱橱后暂避,晋王在玫瑰圈椅里坐下。
陈章风尘仆仆推门而入,往晋王面前一跪,竹筒倒豆子般将西州发生的事一一道明:
“殿下料事如神,王兆深果然心生歹意,想取宣至渊而代之。您让属下去西州保护谢三公子的安危,可惜属下办事不力,慢了一步,西州军营已遭到了鞑子夜袭,谢三公子和宣统领都不知所踪,属下明察暗访,后来抓到一个逃窜的王四党羽,他说谢三公子在詹州春风楼大开杀戒……”
陈章是暗卫杀手出身,见过无数死人,但回想起春风楼里尸山血海的恐怖景象,仍觉心中胆寒。
他简要叙述了如何从康知州手里夺下谢玄览,如何将他安排在隐秘的地方养伤,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恭敬呈给晋王。
“这是谢三公子撑持伤重写下的《陈事表》,请殿下亲览。”
晋王刚伸手接过,听见碧纱橱后传来椅凳绊倒的声音,他转头,看见从萤仓皇激动地扶在门边,讪讪地望过来:“殿下……”
晋王朝她点点头:“过来吧,一起看。”
谢玄览的字写得又密又潦草,从萤站在晋王的圈椅后,要微微向前俯身才能辨认。
她的发梢来回拂着晋王额中的美人尖,心跳过快的胸腔几乎贴在晋王耳畔,她全神贯注对此毫无知觉,晋王却分了神,下意识向她这边侧首,视线从信纸转移到她攥着自己袖边一点衣料的葱白手指上。
思绪如平湖生浪,突然想起前世的很多瞬间。
他带着她城郊骑马、故意扬鞭加速的时候。
灯会上有不长眼的浮浪醉鬼拦路搭话,被他一脚踹下湖的时候。